同盟壓力：日本介入台海的背後
日本在台灣問題上究竟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今年1月中旬，日本NHK電視台播放專題紀錄片，探討「台灣有事」情况下日本的應對之道。紀錄片展示防衛省內部的危機管理演練，強調日本內部決策並未做好應對台海衝突的預案和法理準備，一旦美軍要求日方協助，東京在危機管理和撤僑安排上勢必手忙腳亂。在中國，不少觀點傾向從歷史角度分析日本的對台姿態，強調日本右翼殖民情結不死，意圖再度染指寶島台灣，並正加速對台軍事介入準備。但是，這樣的分析視角是否準確把握當前日本對台政策的實態，有必要進一步討論。
東京在台灣事務上受美國施壓
冷戰以後日本對台海問題的關心，可以追溯到1996年的台海危機。1997年，日本《朝日新聞》首席外交記者船橋洋一在訪問了百餘名中美日外交國防官員的基礎上撰寫了《同盟漂流》(岩波書店，1997)一書。該書(第18章)透露，由於美方當時沒有和日方共享情報，時任首相橋本龍太郎曾一度要求防衛廳制定緊急應變計劃，出動自衛隊前往台灣撤僑。
二十多年過去了，今天日本對台海的關切，依然集中在同盟義務和撤僑安排。2020年，世界遭受新冠之亂，中美大國競爭加劇。2021年拜登總統上台後，日美關係逐步穩定，令日本的對台方針出現向美國靠近的迹象。菅義偉執政期間，日美兩國52年以來首次重提台海安全。日本在去年7月公布的《防衛白皮書》也首次強調「穩定台海周邊局勢對日本的安全和國際社會的穩定至關重要」。問題是：在過去的安倍時代，日方處理台灣問題小心翼翼，極少挑戰中方底線，為何東京在2021年敢於對中國的核心利益表示關切，更何况熟悉內務的菅義偉在出任首相前對外交事務知之甚少？
要回答這一問題，就不得不深入審視美日內部的同盟政治。據去年4月《日本經濟新聞》披露，美方在日美首腦會談前曾派遣熟悉東亞事務的印太事務協調官坎貝爾訪問東京，要求日本和美國一起合作加強對中國的威懾，並希望日本制定類似美國《台灣關係法》的法案。熟悉中方底線的日方顯然難以滿足美方的這一要求，於是作為妥協方案，兩國在首腦聯合聲明罕見關注台海安全。同樣，目前的岸田政府也面對美方的巨大壓力。據共同網(去年12月27日)報道，美國印太司令部司令海軍上將阿奎利諾去年11月訪日時曾和自衛隊統合幕僚長山崎幸二等高層舉行會談。據防衛省官員稱，會談後，自衛隊高層臉色很差，似乎被美方施加了很大壓力。據稱，美方海軍陸戰隊的「遠征前進基地作戰構想」(EABO)沒有考慮西南諸島居民捲入戰鬥的風險，日方對此有所不滿。
北京需精準理解日本對台意圖
綜上所述，目前日本對台方針的實際情况極可能是：東京正盡快制定應付台灣有事的預案，打算在可行範圍內滿足美方的要求，但同時在外交上亦積極促進台海問題的和平解決(鴿派外相林芳正在1月24日眾議院答辯時反覆強調這一點)，保持日本在中美之間的戰略回旋餘地。其政策特徵更傾向於是不得不捲入情况下的預防性措施，而非具有擴張性的主動軍事挑釁。
剛剛去世的美國國際政治學者傑維斯(Robert Jervis)在其著作中曾提到國家在對外決策時經常出現的錯誤知覺(misperception)形成模式。例如：認知相符現象(cognitive consistency)總傾向將新的信息歸入原有的認知框架，導致錯誤認知不斷被複製；歷史包袱現象傾向將性質不同的現實事件和歷史事件牽強地聯繫在一起，導致錯誤的歷史類比(historical analogy)。同樣，在中日關係的背景下，由於過去的歷史創傷和負面互動，中國在解讀日本對台政策時也傾向將其擺在中日之間的歷史恩怨脈絡中來審視，對日本在台灣問題上的各種動作容易產生疑慮，卻同時無意中忽略了日方對華外交中的平衡細膩之處。日方在涉台對外決策時是否懷有類似過去擴張時代的戰略動機？日本的對台政策是美國外壓的結果還是自主戰略的反映？以上問題都是有必要深入研究的課題。中國戰略界需要構築着眼於微觀層面的對日分析框架，避免在特定政策領域出現對日誤判和過度解讀。張望
日本早稻田大學國際教養學部准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