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級作文：知己
【明報專訊】【公開試範例一】王悅菡 // 中華傳道會安柱中學 2021文憑試考生，中國語文科卷二成績 5**，全科總成績 5**/
「㕷啦！」隨着刺耳的碎裂聲響起，玻璃頓時四濺，以落地點為中心，一道道閃着暗淡光芒的碎片軌道，從中延開來，直逼我那因震驚而紮根在地的雙腳。
眼前的女士先是看着地上的殘局，接着緊繃的臉漸漸因憤怒發紅。她怒目圓睜，直鈎鈎地注視着我，以那彷彿直搗我內心翻騰的思緒一般的視線，喊道：「妳幹什麼！笨手笨腳的——還愣在這等？快去收拾這些玻璃碎！」她破口大罵，霎時吸引了更多顧客的注視。我猶如地上碎裂的玻璃杯，赤裸裸地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外，閃爍着灰暗的光芒。
我迫使僵硬的膝蓋蹲下，旋即被一隻輕柔的手搭上。前輩一心朝我耳邊輕聲道：「妳先進去吧，這裏我來處理。」我頭也不回、宛若提線木偶般被無形的線硬生生地拉起，膝蓋喀吱作響，然後機械式地步向廚房，遠離這一切令人窒息的場景。
餐廳又恢復了幾分鐘前的吵雜，談話聲此起彼落，未曾被打斷一般持續着。我帶來的騷動——我的存在在時光的洪流中消逝，不值任何人為此駐足關心。
談話聲隨着我和人們的距離增加而漸漸淡去，唯獨一心安撫客人、向其道歉的聲音始終縈繞在耳邊。
「已經第幾次了！」老闆俯視着我吐出一句。我無法面對他猙獰的面目，只是唯唯諾諾地應了一句「是」。「再有相同事件發生，我也只能辭掉妳了，不管妳多麼需要錢來濟助家人。」
我低垂的頭被這突如其來的威脅重擊，「嗖」地抬了起來。嘴唇顫抖着，眼眶瞬間被淚水填滿，無力面對這殘酷世界。我在黑暗中尋找着自己的聲音，腦海閃過一個又一個乞憐之詞，卻始終無法吐出片言隻語。
「哎，老闆，她就交給我吧，你去繼續工作就好。」輕快的話語打斷了我的思緒，心裏濃厚的闇夜中突然亮起一朵小巧的火焰，在波動的感情中堅定地搖曳着。
「一心，又要麻煩妳了。妳和她說說話、訓斥一下她吧，我們又不是專門收容求助者的餐廳，不拿點專業表現——」
「我知道了，那，就先讓我們提前一下午膳時間，去店後談吧。」一心再次抓着我的肩膀，將我拖離老闆如銳劍般的視線。
一心和我只不過認識了半個月，她卻經常照顧我和替我解圍，是個即使面對操生殺大權的老闆，也可報以燦爛笑容的樂觀女孩。我只不過是個被世界唾棄、因家境不得不放棄學業、獨自面對同輩嘲諷和父母冷待的女孩，又有何值得留意的地方？
我被帶到餐廳後方的休息室坐下，一心忙着從儲物櫃拿出她的午餐盒，帶到我的身邊。我想起自己的午餐——白麵包，不禁產生前去拿午餐的抗拒感。一心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臉盈盈地打開她的餐盒，在我面前坐下。
一陣撲鼻的香氣襲來。眼前小巧的盒子裏，擺放着幾個炸至金黃的薯餅，誘人的香脆外觀不禁讓我口水直流。
這是我最愛吃的食物。偶爾有錢在這家店點餐時，必然會選有薯餅的餐。
「我想給妳嘗嘗我做的薯餅。」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我頓時慌了手腳。一心正用真摯的表情看着我，其中沒有絲毫的怒氣和令人喘不過氣的冷硬感。我慌亂地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夾起一塊，送入口中。一心始終笑着。
香甜的氣味在口中綻放開來，柔軟的內心宛如陽光般溫暖，映襯它金黃色的外衣。我細細品味着，聆聽着它在牙齒間的鬆脆聲響，回味它的餘香。
「我見妳很喜歡吃薯餅，所以特意做來給妳嘗嘗。」一心說道，完全沒有訓斥我的意思。
我靜靜地吃着，忽然想到她對我的觀察是如何入微，彷彿我有什麼亮目的地方，吸引着她的目光。
心中的小火苗竄動着，漸漸長成一個溫暖的篝火，在我身旁噼嚦燃燒着。
「我和妳很像。初來甫到時笨手笨腳，只求掙到錢，給弟弟念書。要不是我這種不惹人厭的個性，大概早就被趕走了。」她笑了，清脆的鈴聲回到整個空間。
我開口想要回答，卻不知從何說起，我也不可以就這樣敞開心扉，把不幸和抱怨全倒在她身上。
一心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妳不用說任何東西，就專心吃吧。聽我這個講不停的人說話就好了。」
連這點都感覺到了。我從未想過，竟會有人如此了解我。
大概是因為她的經歷和我相似吧，所以才能理解我的思緒行為，既不在我脆弱的時候加以責難，也沒有咄咄逼人要我解釋什麼，卻對我內心的愁緒瞭如指掌。
我靜靜地吃，她靜靜地說。說罷安靜地陪伴我，待我把她盒子裏的薯餅——乃至飯菜，我忽然意識到——全都給我吃掉了。
我需要的是無聲的支持，而她，只有她給予我這，在我心中如煦日般閃耀。她或許和我只認識半個月，甚至稱不上「朋友」，卻如同舊相識般了解我的一切需要。
這就是知己。
經過這件事，我才明白一心是我的知己，是真正了解我的人。
(1709字，文章經編輯修改)
■公開試評分
內容 28/40
表達 24/30
結構 14/20
標點字體 7/10
錯別字 2/3
總成績 75/103
整體評分5**
■題解
文章通過「我」(侍應)工作上又出錯了，給老闆責罵，而知己一心(同事)則為「我」收拾殘局，及後更安慰「我」。一心的行為表現和回應突出她十分了解「我」的喜好，更明白「我」工作出錯時的感受。「我」的情緒因此得到疏導，也深受感動；「我」備受關心之餘，更明白到一心能夠真正了解「我」的處境和心境，正是「我」的知己。
■取材立意
立意明確，記敘的事件能清楚寫出一心藉着平日觀察，清楚明白「我」的口味——喜歡吃薯餅而請「我」吃；一心强調自己是過來人——工作上笨手笨腳，曾經出錯，因此特別了解「我」當下的感受，更不用「我」開口表達，就能明白「我」的想法。由此寫來，讀者明白了為何一心會主動為「我」收拾殘局，更明白一心何以成為「我」的知己。一心對「我」雪中送炭，從中「我」明白到她是「我」的知己，不但令「我」釋懷，更讓「我」心生溫暖。通篇內容事件、體會均與知己真正了解「我」平穩地扣連。
如果本文寫一心與「我」交談時，能夠多一點描述她的神情、動態，表達她如何關心「我」，其間又能突出「我」如何受她感動、獲她接納的話，令事件細節更豐富細膩，不但能夠突出一心如何為「我」着想，而且「我」的情感、反思更深刻動人。
■寫作技巧
用詞準確、豐富，部分更見精煉，文句十分通順，表達手法妥帖。
全文善用修辭，尤其是比喻。描寫行為動態方面，以「宛若提線木偶般被無形的線硬生生地拉起」，比喻「我」準備邁開不由自主的步伐；描寫人物肖像方面，以「一心再次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拖離老闆如銳劍般的視線」，比喻老闆兇狠的目光；描寫心理方面，以「心中的小火苗竄動着，漸漸長成一個溫暖的篝火，在我身旁噼嚦燃燒着」，用燃燒的火比喻「我」得到一心的關懷，內心感到溫暖和感動。
全文善用詞彙，活現人物不同特點。如以「(玻璃碎片)直逼我那因震驚而紮根在地的雙腳」，描寫「我」的工作又出錯了，驚恐得不敢動彈；以「怒目圓睜，直鈎鈎地注視着我」，描寫顧客對「我」怒火中燒；以「我無法面對他猙獰的面目，只是唯唯諾諾地應了一句『是』」，寫怯生生的「我」如何回應怒氣未消的老闆，同時突出兩人迥然不同的姿態。
全文善用前後呼應：前文以「心裏濃厚的闇夜中突然亮起一朵小巧的火焰，在波動的情感中堅定地搖曳着」，寫「我」因一心為「我」收拾殘局而首次萌生感動之情；後文以心中的小火苗變成噼嚦燃燒着的篝火，突出當下一心關心「我」，使我深受感動。
■點評老師
石家喜
(中華傳道會安柱中學中文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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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05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