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ing:脫掉膚色外衣 承受有色目光
【明報專訊】某月某個星期四,相約尼日利亞和香港的混血兒陳琬瑜(Caro)在其學校香港演藝學院訪問。現就讀三年級的她,穿著一身淺藍色運動服,露出纖腰,一臉輕鬆。攝影師在街角看到記者及Caro,激動地問:「你係咪住OO(某區)?」Caro一臉茫然,兩人報上身分,才發現大家自小同住一個社區。攝影師說,區內少數族裔少,大家對她也很好奇,她早已是半個「名人」。這種因膚色而留下印象,對Caro來說經常出現,而她承認自己還在學習處理這種「目光」。
國際城市 教人難堪
「剛剛我來的時候,巴士上有個大叔這樣看荍痚琚I」Caro激動得站起來,模仿剛剛的情景,「所以我瞪茼^敬他!」在香港這個「國際城市」中,她說自幼已經歷這些教人難堪的時刻。
「讀小學時,同學會叫我做『非洲黑人』,不跟我玩,甚至關上班房門口,不讓我入去。我也不知道這些是否歧視,中學時又會說我『發姣』。最有趣的是,我現在最好的朋友,以前也曾經說我『媾仔』。我不明白,好厚面皮,打電話問她,為什麼會這樣講我,所以最後才變成朋友」。她笑道,那次是她少數敢於反抗問「點解」。「唔敢,總之就係唔敢。又或者覺得無咩用,改變唔到鶩茠紆G。」
Caro一直升讀主流學校,講得一口流利的廣東話。幼稚園至小學初段,她並沒有「I'm different」的概念,但身邊人不自覺的行動,卻提醒她樣貌、膚色有別於他人。中一時,她想要與班上長髮飄飄的女孩看齊,回家哀求母親讓她拉直不受控制的曲髮,母親不許,她竟把心一橫用熨斗熨直頭髮。現在回首,她苦笑不得:「梗係唔成功啦!頭髮都燒焦了!」中六畢業後,她曾在髮型屋做兼職,始終念念不忘,老闆肯免費幫她拉直頭髮,「但出來效果也很奇怪,因為髮根是曲的,下面是直, 你想像到的!」
一個眼神 也覺歧視
現在談笑風生,當日有血有淚。Caro花了很多時間思考怎樣回應世界,中六畢業後,她輾轉升讀台灣淡江大學,修讀英國文學,從小面對的歧視不公情緒,彷彿在一夜間爆發,她形容自己由死忍突然轉化成「好aggressive」(挑釁)的狀態。
「很深刻的。有一次在台灣美食廣場中,有個女人不爽某些事情,以為我不懂廣東話,罵『黑人係咁衰謚捸z,當時聽到立即『驉z,我問『你講咩?咩黑人啊?』」Caro又再憶起另一件事,「後來有一次在運動場,一位姨姨看到我稱讚我說『你不像其他黑人那麼黑,生得好漂亮』,我當時好激動問她,這是什麼意思呢?媽媽皮膚比我黑很多,即皮膚不夠白就不漂亮嗎?」
不同的刻板印象令Caro不斷要解釋自己,至後來心理失衡。「就算有時候只是好奇,看我一眼,我也假定對方是歧視。這種枷鎖,其實是自己給自己的……就好像……自己也歧視自己一樣,是一種偏見來。」她苦惱說道。
母親強悍 自覺虧欠
別人戴上有色眼鏡,漸漸地自己也戴上有色眼鏡看自己。Caro坦承,這種身分認同的陰霾籠罩茈家人。
Caro有一姊一弟,各自在學校也面對不同的欺凌和偏見,「但弟弟也許更難搞,因為他是男孩子,可能有『男仔定型』,他不會說在學校遇到什麼狀G,導致他成長更反叛。但現在他變得好高大,沒有人敢欺負他了」。
但是,偏見終究不是一場靠強壯就能贏的戰爭。Caro間中會想到,當初不諳廣東話、獨自離鄉別井跟茪鷟邞漸擦芊A究竟怎樣面對旁人的目光。
Caro母親年輕時在尼日利亞認識當電子工程師的丈夫,婚後搬到香港。Caro小學時父親因癌症早逝,只剩下母親獨力照顧家庭。「媽媽是個很強悍的人,她廣東話不算好,又是異鄉人,獨力照顧我們,你想像到她的生活是很困難的。當時就連爸爸的家人也很擔心媽媽會一走了之。不過,她始終也沒有這樣做,她很愛我們。」
Caro記得,小時候母親帶他們三姊弟外出,時有遇到謾罵、「或者坐巴士見到你就坐開」的情G,但母親不會反駁,默默忍受。「始終一個女人……」Caro無奈說,母親的經歷讓她變得很強悍,但將強悍個性放到家庭相處上,有時不自覺破壞到母女關係。
「她要求很高,以往我田徑成績很好。跑步比賽跑第一,她會說『哦,下次要再努力。』」高要求讓Caro覺得很痛苦,好像要不斷索取母親的認同。她說,姊姊也因為母親的期望,放棄個人興趣,修讀法律,所以她也一度掙扎大學畢業後是否報讀演藝的戲劇學院攻讀表演系。母親雖然表示支持,但Caro為了不加重母親負擔,靠兼職做模特兒等工作掙取學費和生活費,「有時會覺得自己欠了她很多。她一個人供我赴台灣讀書,其實我也不知道怎樣還給她」。
文:袁志敏
圖:馮凱鍵、受訪者提供
[語文同樂 第5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