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母親大人潛規則
【明報專訊】周末早上，母親把滾燙的檸檬水遞給我，瞥見蒸氣騰升，我輕皺眉頭，喊了一聲︰「媽，水太熱的話，維他命會跑掉的。」母親邊走邊嘟囔，大抵又在說着熱飲的種種好處。
作為家中的小女兒，我向來是溫順妥帖的，對於母親千奇百趣的餐桌規矩，我都安然服從，例如飯吃到一半身體不要隨意躺下，否則人會永遠變成蛇；吃水果時忘了吐籽，頭頂會長出相應的一棵樹；吃飯要吃得顆粒不剩，不然那些飯粒會跳轉到未來丈夫的臉上，將來嫁給「豆皮佬」……母親說着荒誕詭異的話時神情嚴肅認真，我未及細思各種情况是否合理，只記得一次問及這些說法的來源，母親只說︰「你外婆說的。」我從未見過外婆，只知道外婆代表更高層次的權威，於是，我帶着對嚴重後果的恐懼以及對先輩的虔敬，從此嚴謹地遵守了各項奇異的規則。
那是個色彩錯亂的黃昏，悶熱的天氣驅使小孩在街上奔跑亂竄，在同儕的誘使下，我轉動了讓人目眩神迷的口香糖機，口香珠本應在口中咀嚼，可是我竟然直把它誤吞了，口香珠如五元硬幣般大小，按照母親的說法，非要進手術室剖腹取珠不可。我記得，母親的確有在眾人面前將我倒轉抱起，狠力地拍打背脊，我卻哭得天花亂墜，彷彿只聽見母親絮絮叨叨地說着嚇唬孩子的話。
不知是從哪裏習得的規範與自我束縛，長大後我愈來愈嚮往可掌控的節奏和生活，我逐漸也成了新規矩和新定律的主理人，在毫無預兆下，身邊的人都說我的話變得囉囉嗦嗦——久坐對腰椎不好，要定時起來伸展筋骨；看電視時要專心，分神而錯過情節我可不會複述一次；未全面認知事實的全貌，不可妄自批判人……再加上這幾年開始執教鞭，自以為練就了某種氣場與威嚴，非要家人理解與認同我的看法與要求，然而，母親也不知何時習染了我兒時的溫順乖巧，雖然對話中略有不甘，每次都咕嚕咕嚕的不知在說着什麼，最終也會勉強順服。
我常暗暗取笑母親像極了難以捉摸的女友，有時更像不諳世情的少女，時而顯出慌亂笨拙的樣子，時而像看透世事般說出睿智的話。倒過來我不得不承認我才是不辨人情的呆子，這些奇異的規矩，原來不是母親的要求或期許，反而意味着她隆重的關愛。
現在看來，母親的潛規則別有一番趣味，既然無關痛癢，也就讓這些規則繼續成為我們之間的歡樂和諧趣。
■作者簡介
曾笥湲
(香港出生，一直居於沙田。喜歡文字，寫散文和詩，仍在探看自己的方向。畢業於香港大學，現職中文教師。作品收錄於《情味?香港》。)
文、圖：曾笥湲
[語文同樂 第5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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