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旅行間:異鄉∕過年
【明報專訊】鐵花村裏燈初上——吳皓妍
霧飄起來,讓深礦藍色的天空與月亮披上一層紗,那是某年新春之後、元宵之前的一個黃昏。與友人自駕遊,總愛邊走邊規劃,當日搜尋見台東舊火車站鐵花村有新春活動,車子便在霧裏跟着地圖直奔。差不多到附近,在台東漆黑的靜夜裏,更是朝着串串燈火走去。
一直都喜歡人間燈火,因為那是最貼地的天上月。鐵花村前身是台東火車站,從舊月台前到舊路軌,再到一棵棵目擊車站變遷的老樹上,以及四周充滿文藝氣息的小店前,都有串串彩燈,紅藍黃綠錯落在霧中,彷彿一朵朵五彩迷濛的蒲公英盛開在溫暖的童話王國。這些外形像降落傘的紙燈盞盞不同,每看一盞都是閱讀一人心中的塗鴉,有的寫了至誠的心願,有的潑了俏皮的童趣,有的描了台東的勝景……那時,我第一次明白為何花燈有花燈之名。大概,就是讓人心花怒放,在眼花撩亂的燈影中一醉一夢。
霧隨風轉,宛如走馬燈轉,有一刻,我以為身處唐宋時的元宵燈節,看到當時旋轉如飛的走馬燈、點點如流蘇的珠子燈、五色彩染的羊皮燈……四周忽然響起結他和幾句現代的歌,讓我回過神來,也讓我立時想到蘇軾詞「沙河塘裏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很想知道誰家在歌唱,我便隨着音樂找到舞台。新春的歌格外熱鬧,又或許是人們新年的歡聲笑語讓歌曲的節奏搖擺起來,那時我想:這台東鐵路真是文創天堂,香港的文藝與浪漫真是萬年鐵樹不開花!
一曲過後,回頭一轉便是市集,細問當中手作人,便知這鐵花村的熱鬧是日常,不止於新春,他們常在這裏創作,常在這裏賣藝。攤位多賣原住民藝術品以及台東縣各地的特產,從陶珠到編織品,從茶葉、蜂蜜到地道年貨,打了一轉,最後我挑了一個手作皮革編成的匙扣飾物,一格一格延綿的,像一道小小的路軌。
記憶其實也是一格又一格影像鋪出來的路軌,自1926年通車的台東鐵道,車輪滑過春來秋去,更把這裏滑成曾經的、台東農產品運輸的樞紐。2001年6月1日這裏正式廢站修建,記憶彷彿隨營運一起停止,很快被私人佔用,廢物堆積如山。幸而後來垃圾被清,在縣政府的推動下活化——鐵道空間如今縫合了從前至今天的記憶,也縫合了城市空間的功能,串連台東四周的開放空間,從鯉魚山風景區到卑南大圳等。
後來,發現了台東舊鐵道再早一格的回憶:清末,文學巨人胡適先生之父胡鐵花曾在這一帶任官,胡適3、4歲時也曾在此處生活。倒不知這是因還是果,是為了紀念胡鐵花而文創,還是文創發展了才順道讓人想起胡適,反正如今,這不走火車不載客的鐵軌一點也不冰冷。大概,只要有人願意繼續記憶,這裏便會繼續盛載當地人節日的心情、旅人的悲歡離合。◆
文化小知識
元宵節又名燈節,古人觀燈賞月,歌舞遊戲,年輕男女也會借機互表愛慕。歷代元宵詩詞多不勝舉,且看初唐詩人盧照鄰的《十五夜觀燈》:
錦裏開芳宴,蘭缸豔早年。
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此詩極擅寫燈節的光之美,繽紛的元宵燈火將大地點綴得色彩斑斕,一直綿延至銀漢,遠處燈火如繁星落地,近樓的則似明月高懸。而最後年輕姑娘的一笑,應是詩人心中最亮的燈火。◆
似曾相識的鄰國新年——薛頌平
從日本碩士畢業回港後,這些年的除夕夜,一到晚上11點,電話持續震動,我一連收到好幾個LINE的訊息:「明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今年も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新年快樂!今年也多多指教!)日本比香港快1小時,新年也早來了。在日本,新年是大節日,一般公司都會在年末和年初放長達一周的假期。古代日本使用與中國類近的傳統陰陽曆法,明治維新後在1873年開始使用西曆,新年便改到1月1日。
日本人的拜年一般只限於親戚之間,但是親朋戚友間卻會互相寄送「年賀狀」(賀年卡)。除了預製的款式外,一些家庭還喜歡把家庭照片與過去一年的生活狀况簡述印刷在賀年卡上。早在幾天前,我還收到大學師弟MY君寄來香港的年賀狀,內裏甚至手畫了富士山。也只可惜這幾年的新年都在香港,我這個外國而來的不速之客,再也去不了大阪婆婆的家過年了——大阪婆婆是我在某次航班上搭訕認識的。
大阪婆婆把放在飯桌上、外面塗上閃亮黑漆的盒子打開。原來共有三層,每層小盒再劃分成一個個小格,密密麻麻地塞滿不同食物。「這叫『御節料理』,這是驅除厄運的黑豆、帶來財運的金栗,啊,還有鯡魚卵,寓意連生貴子!……」婆婆逐一介紹食物,我卻只被眼前精緻的食物吸引得垂涎欲滴,恨不得立刻拿起桌上的筷子夾食物。這才發現筷子封套上已經寫上我的姓名;這雙木筷比一般即棄筷子粗和硬,而且兩端都有筷子頭。婆婆見我猶豫,便說:「新年的御節料理是『神人共食』的,因此筷子一端是自己使用,另一端則是神靈所用,混亂使用則為大不敬;而新年幾天都要使用這雙筷子才『好意頭』喔!」
我邊點頭,邊迅速地把蝦夾到嘴裏——咦,怎麼是冷冰冰的呢?新年不是應該吃溫熱的食物嗎?婆婆笑一笑說:「日本的御節料理都是冷冰冰的喔!」原來在古代日本,為了讓爐灶神和整年都要忙於煮食的主婦休息,日本人都會預先醃製好幾天分量的食物在新年食用。當然現在日本避用爐火的傳統或已不再,但冷吃御節料理的習俗卻依然承傳。
「叮」的一聲,廚房的小焗爐傳來驚喜,大阪婆婆端出年糕和熱湯。與華人的年糕完全不同,這些方方正正的年糕都是雪白的,烘焗後脹起了一個個啡色的小泡,咬下來外脆內軟,軟綿綿的還能拉絲。把年糕混着湯吃,又是另一番風味。
一個早上很快就過去了。臨別前,婆婆給了我一個白色的信封,原來他們也有給利市的習慣,他們稱為「御年玉」。我笑一笑,日本的新年,可謂犯上了華人新年中所有最不祥的禁忌,不過既有美食,也有利市,我也不便多話了。
◆有關香港文化工作坊、本地導賞團和遊學資訊:https://www.spec-culture.com/
◆吳皓妍:畢業於中大中文系,曾為中學中文及中史教師,現為教育及文化機構SPEC創辦人,負責本地深度遊及文化活動。
◆薛頌平:日本學碩士,具日本文部科學省博物館學藝員資格,現為教育及文化機構SPEC創辦人,專門策劃海外遊學。
文:吳皓妍、薛頌平
圖:鐵花村音樂聚落提供、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49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