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概念﹕伸張正義力抗傳統 印度女筆中覓自由
【明報專訊】如何才算是「壞女孩」?抽煙?飲酒?講粗口?在印度,女生放下頭髮、講英語都可能被視作「壞女孩」。「我經常思考(印度)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社會規範,例如為什麼女孩不可以和男孩聊天?為什麼這就會破壞一個人或家庭的名聲?」作家Balli Kaur Jaswal說。她是移居新加坡的第二代印度人,在美國讀大學,身處在西方平等思想和印度傳統文化的交匯點,對印度女性地位別有一番體會,於是透過文字,提出對傳統的不解和不滿。
誰是壞女孩?
Balli早前來港出席書展座談會,分享寫作小說的感想,席間向觀眾展示兩幅手繪漫畫。漫畫是印度班加羅爾一家大學的學生於2015年製作的「壞女孩(A Bad Girl)」海報。印度坊間曾流傳一系列「好男孩(An Ideal Boy)」漫畫海報,宣揚男孩應要尊敬父母、祈禱、幫助別人等。該群大學生模仿「好男孩」海報風格,呈現印度人普遍對「壞女孩」的定義:騎摩托車、在公園談戀愛、不做家務等,當然學生們旨在反諷印度女性每天生活在無盡的規範和批評中的社會現象。
「壞女孩」海報思想荒誕
Balli最初在社交媒體看到這些海報,「它們有不同的版本,都是折射印度日常生活歧視女性的文化」。每說出一個「壞女孩」的行為,她就笑個不停,因為認為內容太過荒誕,「吃太多又被說,吃太少又被罵?哈哈……騎電單車是很酷的事,要很有勇氣才能騎的!」輪到「對抗強姦犯」的一格漫畫,其語氣變得認真和憤怒,「對抗強姦犯都是壞女孩?我很震驚。這應該是指2012年印度新德里的強姦案,有人很誇張地說過受害者應該保持安靜。然後……然後不作一聲下,女孩會遭遇什麼事情?強姦不就會繼續嗎?」2012年新德里發生巴士姦殺案,犯人穆凱什(Mukesh Singh)被捕後受訪時說,事主應該保持沉默接受被姦,他們完事後就會扔她下車,她便不會被毆打致死。
重男輕女源於婚俗傳統
印度人嚴重重男輕女的想法部分源自印度婚俗傳統,如女孩要有豐厚嫁妝帶到夫家,而且出嫁後不會供養娘家,令父母認為女兒是「賠錢貨」。印度女性地位卑微,令接受西方教育的Balli非常不以為然,「(社會)部分想法其實源於社會認為女性從屬於男性……我們應該令男性明白,女性是獨立的個體、有個人權利。」
Balli生於新加坡,但家中仍保留部分印度風俗及傳統觀念,家人要求其舉止言行符合「好女孩」的標準,例如不能跟男生單獨對話、不可穿短裙,Balli拒絕盲從。「其實這些行為沒有怎樣,我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但家人在意我作出這些行為,因為其他人(在新加坡的印度朋友)可能會在背後議論他們」。她經常向父母提出質疑,反抗其中的無理,有時也感到壓力和不快。
社會定形 阻印度女孩追夢
《我愛碧咸》(Bend it like Beckham)是Balli最愛的電影,因為主角Jess跟她一樣是印度移民,都渴望追尋夢想,卻被傳統束縛。「這部電影很幽默好笑,同時有黑暗和沉重的一面」,Jess熱愛踢足球,但踢足球要穿短褲,違反印度女孩不能露腿的傳統,足球又被社會定形為男性運動,父母自然反對她參與,更無視Jess對比賽的重視,要求她棄賽,以參加姊姊的婚禮。「主角(被父母要求放棄比賽後)在家中後園流着淚擦洗球鞋,每次看到這幕我都會哭」,Balli說因為她從Jess身上看到所有印度女孩的影子。「每名印度女孩都經歷過(恍如Jess)捧着球鞋哭的時刻」——在傳統和自由之間掙扎的時刻,「明明你很喜歡,明明你很在行,但別人老是跟你說印度的女孩不能做」。
堅持己見成作家
印度「好女孩」除了不能踢足球之外,更不能忤逆父母,即使父母的期望違背了自己的心願。「我愛寫作,但家人告訴我『你可以在學校為了考試功課而寫作,但不可以認真』。他們希望我尋找更穩定實際和有『錢途』的職業。當收到大學創意寫作課程錄取信的一刻,應該就是我『捧着球鞋』的掙扎時刻,但那時候我滿腦子都是『我要去!我要去!』」最後Balli堅持己見,到美國霍林斯大學(Hollins University)修讀英國文學與創意寫作。她的首部小說Inheritance獲得2014年《悉尼先驅晨報》最佳年輕澳洲小說家獎,第二部小說Sugarbread入圍2018年新加坡文學獎英文小說組,這些獎項都足以證明其多年的堅持是值得的。
◆書寫疑問 尋找答案
像呼應自身的經歷,Balli筆下不少角色都是移居外地的旁遮普人。印度旁遮普(Punjab)是Balli父親的家鄉,農業發達,有「印度糧倉」之稱。Balli雖只曾回去一次,仍會自稱是旁遮普人,並書寫旁遮普移民的故事,包括她2017年出版的小說Erotic Stories for Punjabi Widows。
曾在英國倫敦紹索爾(Southall)度過每個周末,是Balli撰寫這部小說的起點。Balli曾到英國東英吉利亞大學(University of East Anglia)當駐校作家一年,當時她經常到訪紹索爾裏的印度社區,最愛當地的印度美食、文化和朋友,「這是個奇妙的地方,就如英國的小印度,依然保存不少印度傳統」。但同時當地的風氣保守又封閉,令現代女性如她無法自在,「每次我既想留下,又想快點回到校園宿舍鬆口氣。記得有次正值初夏,我站在紹索爾的火車站前,穿着牛仔短褲。有名男人坐車經過,突然指住我的腿向我咆哮,指摘我沒有跟隨傳統遮蔽身體。我開始思考住在社區的人在這種文化下是怎樣生活的」。
在紹索爾壓迫保守的印度社區,最被無視和噤聲的是什麼人?在Balli腦海中第一個跳出來的是寡婦,然後「假如」(what if)二字冒出來——假如一群被傳統和規範噤聲的旁遮普族寡婦,參與一個情慾故事寫作工作坊,會發生什麼事呢?「我開始寫這書的時候,想着一連串問題:寡婦們可以或不可以說什麼?她們能不能擁有情慾?是不是可以讓她們展現所有情感?在小說裏,我希望可以讓她們『說』出所想,包括對性的好奇和想法」。
藉小說突破婦女傳統規範
小說中,寡婦們在寫作班上集體創作令人面紅耳熱的情慾場景,課室外她們卻曾面對早婚、家庭暴力、榮譽殺人(即家族私下殺死有辱門楣的族人)和婚外情。在揭露社區黑暗歷史的過程,她們惹來區內自詡「道德警察」的印度男士們盯梢,被迫中斷寫作班,性命也受到威脅。幸好,Balli透露小說會有快樂的結局,「雖然現實中善良的人未必常常得到好的收場,但我是這小說世界的主宰,我能讓邪不能勝正,『修正』世界應有的正義」。
最大的正義是女性獨立
現實中,印度婦女的生活仍面對許多困難,不是人人都可以如Balli一樣,得到勇氣和機會掙脫傳統束縛,闖出一片天,但她認為社會上愈來愈多人關注女性面臨的壓迫,例如不少讀者特意聯絡她表示從小說得到啟發,當中有女性也有男性。因此,Balli相信未來終有兩性平等的一天,「我眼中最大的正義是讓女性獨立自主起來,放大她們的聲音,給她們美好結局……我相信這能出現在小說,也終能出現於現實世界」。
■相關概念
性別角色(gender role)
社會規範(social norm)
性別平等(gender equality)
文:何思諾
圖:蘇智鑫、網上圖片
[通通識 第53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