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概念﹕看不見 聽不到 跑道上做得到
【明報專訊】入夜後，彩虹斧山道運動場亮起照射燈，不少住在附近的市民到場跑步鍛煉。近百個身影來來往往間，有三抹鮮黃身影令人難以忽略——聾人Roger、盲人炳業和健全人士Kitty，他們是猛龍長跑隊中的三角組合。炳業說：「跑步沒有界線，終點不會因為你搬近或搬遠，不會因為你失明或聽不到為難你，只要練習就可以過到終點。」
◆成為「猛龍」前的故事
「我在2014年5月21日參加猛龍隊訓練，開始跑步。」炳業準確說出第一次參加猛龍隊訓練的日期，他形容這天是「改寫歷史的開始」。炳業因先天視神經萎縮而失明，他在大學社工系畢業後到內地慈善組織工作，惟2007年患上重病危殆，入院住了一段時日。2009年，炳業病情稍有好轉，在同事介紹下，嘗試參加猛龍的訓練，開始運動的第一步。
「細心、有耐性、照顧別人、主動」是炳業給Roger的評價，Roger亦因此被推舉為猛龍隊長，帶領隊員參加跑步和單車等運動賽事。Roger 7個月大時因患上麻疹致失去聽力，他用眼睛代替耳朵，對身邊所有事情都更敏銳。自幼愛運動的他，經常行山登高，亦是單車好手，他說加入猛龍「能幫助盲人，很有意思」。
Kitty能用手語與Roger溝通，充當他和炳業之間的翻譯，她卻解釋：「當初學手語是為自己做準備。」2006年，她右耳耳膜破洞，做手術修補後，耳膜再穿和常發炎，因擔心日後聽不見，於是學手語。2008年，她在手語班導師鼓勵下，當上失明人士中心活動的義工，認識了很多殘障朋友和義工，且參加猛龍的訓練，是第一批加入的成員。
◆猛龍成軍 失明者搭檔失聰者
「猛龍」二字來自「盲聾」的諧音，香港傷健共融網絡2011年成立猛龍長跑隊，透過運動鼓勵殘障人士實現自我，貢獻社會。猛龍長跑隊每組有一名失明跑手，至少一名健全人士或聾人做領跑員，健全人士可口述影像，描述沿路風光。炳業介紹：「我們這組是聾人和失明朋友搭檔，Kitty有健全的視力和聽力，可以充當我們的眼睛和耳朵，跑步時照應我們。」
他們合作最大的困難是炳業看不見Roger，Roger也聽不到炳業，不能對話，口語和手語都不可行。若Kitty在，便能為二人翻譯，兩人獨處時只能靠身體語言，Roger走炳業就走，炳業揮手就代表拒絕。再進一步的溝通就可用智能電話：炳業以電話的口語辨識功能把文字輸入電話，向Roger展示，Roger則手輸文字，讓電話「轉告」炳業。方法轉折但有效，炳業有感而發：「盲和聾的組合，很多人都覺得是神話，你看不見，他聽不到，大家如何溝通呢？溝通在於你是否願意嘗試。」
出戰澳洲 首個全馬堅持到底
每次練習或比賽，成員組合都可能不一樣，Roger、炳業和Kitty過往曾分別搭檔，3人合作正式出戰則有3次，最難忘是2017年的澳洲黃金海岸馬拉松。這是炳業的「首馬」(第一個全程馬拉松)，全程42.195公里，比賽要求6小時40分鐘內完成。
當時炳業沒有信心，更對Kitty說：「這個全馬一定不可能成功。」Kitty馬上打電話鼓勵炳業，又陪他操練，用行動給他信心。Roger看到炳業的努力而感動，更言：「參加黃金海岸馬拉松有一個重要的使命，就是幫助炳業完成他的首馬。」
險被「餓」所誤
比賽日是2017年7月2日。炳業自揭「一向大食」，當天早餐卻不怎飽腹，「早餐吃不飽『很大件事』」。果然，才過16公里，炳業已經餓，身上4包能量啫喱都吃完，21公里時腳抽筋，兩腳已沒有知覺，「我以為完成不了，我想叫他們兩個走，送我上車(大會送走受傷和不達標跑手的車)」。Roger說：「當天天氣很熱，跑得辛苦，見到炳業半路抽筋，十分擔心。」
「那次像永遠跑不到終點」，炳業似乎仍有餘悸。「最記得Kitty說：『你這麼餓當然會抽筋，我和Roger每人多帶了一條能量棒給你，你快吃吧，吃完就有力跑。』」有食物和同伴支持下，炳業便撐下去。最後10公里，Kitty體力不支，交由Roger接手領炳業跑。「當時我不過在『蹬』，實在太慢，感覺到Roger只是急步走……我叫Roger跑吧(意即不用帶他)，他便(透過Kitty)跟我說：『我跑可以，你也要跟我一起跑，不可以再蹬。』」炳業答允，咬緊牙關再跑。
完成心情像做夢
每個關口水站都有關閘時間，趕不上的選手就不能繼續比賽，Kitty一路向炳業報告距離，「我跟炳業說，不用擔心，尚有時間，希望每一關都過到」。炳業一鼓作氣堅持下去，「Roger帶住我的時候，我感覺到經過了很多人，但我聽到許多人喘氣、腳步聲，感覺到其他人的熱力……最後500米，Kitty再報(尚餘)距離，我忍不住說沒有力了。她再說還有一點……叫我衝過去。聽到司令台廣播傳來我們的名字，宣布我們衝線，然後響起歡呼聲。我問：『是不是發夢？』Kitty說：『不是呀，你搣搣面珠，前面有兩個女孩要跟你拍照，給你頒獎牌。』」最後他們以6小時15分鐘跑到終點，完成炳業的「首馬」。
跑步路上帶來意外收穫
組合看似只為炳業實現願望，其實Roger也在過程中實現自己。「遇到難題時，大家一起解決，感到開心之餘，也令生活變得有意義，讓我深深明白互相幫忙的重要」。Kitty也大讚Roger細心，「他一見到水站就跑上前，遞水給我們，又幫炳業拉筋，幸好有Roger。聾人朋友都很眼利，遇到危險情况，例如有車或者人衝過來，我也未必看到，他們會馬上發現，拉住、提醒我們」。
Kitty透露跑步多年，耳朵毛病已經不怎復發，更高興認識到猛龍朋友，談到這些年的經歷常不禁哈哈大笑。炳業也因為跑步擺脫頑疾，體重由84公斤減至75公斤。
談到實現全馬夢想，炳業認真說：
「我們不是想展示殘障人士很厲害，神化他們，而是想告訴大家，每個人都有他的能力和才幹，只要容許不同人運用自己的能力，每個人都可以做到一樣的事。」
馬拉松就似人生，道阻且長，沒有足夠的堅毅、努力和朋友支持，將難以完成。炳業得到Kitty和Roger的陪伴，完成一次又一次馬拉松，他滿足地說：「跑的過程，你會找到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是不會拋下你，他們永遠不會拋低我。」
◆想方設法 身障者也可投入運動
失明人士不能視物，似乎做不到球類等要和對手互動的運動，但炳業倒覺得不成問題。「要視乎我們是否可以想到一個方便他們做運動的方法(facilitation)，例如射箭，失明人士雖然看不到箭靶，但能否讓他們享受到射箭的過程？會不會有地方進行？教練該如何指導？」他另舉踢足球和劍擊為例，「可以在足球上加裝鈴鐺，失明人士能聽聲踢；劍擊可以先學握劍、穿保護衣，對沙包或牆學『刺』的動作」。
炳業認為應思考輔助方法，而不是停留在做不到的難處。「3個字E-P-S：Exploration探討、Possibilities可能性，有s的(可能性多於一個)！然後再找Solution解決方法。」他認為猛龍正是展現「EPS」的好例子，讓聾人和失明朋友一起跑，互相照應，強調只要願意發掘解決方法，殘障人士也能享受做運動的權利。
■相關概念
傷健共融(inclusion of persons with disabilities)
自我實現(self-actualisation)
社會參與(social participation)
文：何思諾
圖：黃志東、受訪者提供
[通通識 第5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