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戲院簷頂 妙筆上畫落畫 老畫師﹕電影廣告非次等藝術
【明報專訊】落畫上畫，位於彌敦道的普慶戲院外掛上竹棚，掛畫工人攀上簷頂，把上一期畫板卸下，換上色彩鮮明、有幾十個角色的廣告板，《七十二家房客》人人神情不一，吸引途人駐足觀看。
黃金走入人群，聽人評頭品足，眼見有人「打蛇餅」排隊購票，他會心微笑。
那是半個世紀前的事。
「北角有皇都、中環有皇后、尖沙嘴有海運……」昔日單幢戲院林立，電影要叫好叫座，外牆手繪大廣告是關鍵，戲中角色的喜與怒、故事的背景與起伏，全於幾十呎長的廣告板盡現；畫師不但以畫贏取共鳴，更盼電影廣告畫被視為藝術。
黃金，原名黃穩欽，1930年代生於中山，小時候遷到澳門，讀完小五就因家貧停學，13歲便隨叔父到戲院做美術學徒，「當時無人工，喺屋企食飽飯就返工，洗布牌、調色、洗地，樣樣都要做，要學畫畫？無人會教你」。
偷師自學麵粉袋當畫布
黃金一邊工作，一邊偷瞄叔父畫畫，晚上在戲院以木條製畫架，又將麵粉袋剪成畫布，練習當日靠觀察學來的畫技，又對着西方電影的海報畫臨摹，「西片啲宣傳品好認真，學到嘢，就好心足」。
1950年代初，香港有多間戲院落成，邵氏父子公司接辦西營盤第三街的真光戲院，並物色戲院美術主任，叔父推薦黃金應徵。14歲的黃金按邵逸夫哥哥邵邨人兒子的考題，臨摹外國影星跳舞的相片，結果被錄取。
真光戲院屬「二輪戲院」，主要放映西片，黃金負責按製片公司提供的劇照和故事內容，設計放於大堂的電影海報，亦製作於戲院簷頂的橫幅大型廣告牌。
《鐵金剛》3月不落畫 糧照出
黃金隻身到港時，身上僅有70元，「當時『過大海』要搭5個鐘船程，只要幾蚊，身上有嘅錢已經足夠」。到港後月入100元兼包住，但需自掏腰包聘助手，「一般一星期換畫一次，掛得最耐嘅係約60年代嘅《鐵金剛》，足足3個月唔使畫，又可以照出糧」。
黃金在真光戲院工作近3年，轉到首輪戲院工作，而他獨特的設計及畫風備受讚賞，成為各大戲院爭相聘用的畫師，招手的包括娛樂、普慶、海運、麗聲和東方等大戲院。黃金於1960年代起走紅，「忙到無咩時間瞓，自己去到邊間戲院都唔知，深夜仲要搭『嘩啦嘩啦』(渡海電船)兩邊走」。
90呎《七十二家房客》兩日畫起
畫了30年，黃金最難忘1963年上映的《七十二家房客》(內地電影，非1973年上映的「港版」)。他說，因前一套戲票房不好，戲院方面着他兩日內趕起90呎長的廣告畫，「幅畫入面有好多人，3個人畫起，真係破紀錄」。
另一次則是任白(任劍輝和白雪仙)最後合演的電影《李後主》，當年白雪仙邀他負責全線宣傳品，兩位主角的神情也不易揣摩，「掛起(後)，係對面街望到好睇，就好滿足」。
彌敦道普慶巴閉分割畫完再砌
多間戲院中，黃金說位於油麻地彌敦道普慶戲院的簷頂廣告位「最巴閉」，除了該處人流多，廣告牌有90呎長、15呎高，他畫好原稿，還要計好尺寸，與助手將廣告畫繪在多幅畫板上，待掛畫工人逐幅拼湊，當時沒電腦，只靠腦袋和一對對巧手。會否臨門一腳砌不成？「哈哈哈！點會呢！30幾年都無發生啲咁蝦碌嘅事。」黃金說。
「以前啲人比較休閒，會喺彌敦道散步，慢慢欣賞幅大型廣告，因為佢(廣告畫)大到不得了，個影響力好犀利。」無論畫得多好、吸引多人圍觀，黃金卻說：「畫功同樣喺畫板上呈現，(但)人哋話你係畫廣告畫，次一等，唔係純藝術畫。」
1980年代，迷你戲院興起，簷頂電影廣告開始式微，手繪廣告畫需求減，黃金卻豁然，「我識畫人像，又可以做其他美術工作，夠喇」。
「四大天王」僅餘一人 盼留歷史
隨着工作的戲院倒閉，黃金淡出電影廣告界，專注做其他商業設計。1992年起，他創作「畫家的肖像」系列，繪出香港畫家的神髓，如黃永玉、曾景文等，「畫電影廣告令我更熟悉畫肖像」，成為出名的水彩畫家，1999年，其畫更入選全國美術展。
獲業界譽為戲院廣告畫師的「四大天王」，只有黃金仍在，快83歲的他盼健在之時，找尋僅有的簷頂廣告畫相片及將當天的經驗寫下作紀錄。黃金憶起往事種種，笑指當年在真光戲院的工作量不多，在冷巷畫畫、閒時去聽歌、看文藝戲的時光最享受，本有點嚴肅的臉終露歡容，「人哋點睇無咩所謂，我嚴肅對待自己工作，又可以做自己喜歡嘅事，已經好富足」。
文：李詠珊
圖：鄧宗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