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專題:玉石父子兵 承傳兩態度
【明報專訊】油麻地人多車多,樓宇林立,誰想到鬧市中有個玉石市場,更有條玉器街,專門販售傳統玉器,在1970年代更是世界聞名的玉器市集。「恒裕玉器」檔主談洲生入行40多年,見盡行業盛衰。玉石市場風光不再,他卻留守長沙灣一方小小的攤擋,延續他的玉石夢。他生過一場病,令兒子談浩然(Eddy)決志承傳玉石工藝,創立玉石珠寶品牌「小玉舍」。談洲生說:「我叻沒有用,要他比我叻,我才真的是好。」
子:換上新設計 為玉石添新意
爸爸是一塊大玉,很多知識都是他教我的。用『舍』字因我們是家庭模式。「小玉舍」想予人感覺謙虛一點。——「小玉舍」舍長談浩然
修讀設計 始懂欣賞父技藝
與香港不少工藝師傅一樣,談洲生的工場設於長沙灣的家中。每天,他在附近的「恒裕玉器」街檔看舖後回家開工,小時Eddy不了解爸爸在做什麼,只知他又在雕刻玉石,工場很吵,石灰四起。冥冥中自有安排,當初談洲生書念不成,小六畢業,13歲便被送去學玉石工藝;Eddy亦因為讀不成書,到香港知專設計學院修讀設計,漸漸欣賞爸爸:「工藝和設計其實很近,我發現一直有個藝術人在身旁,自己卻懵然不知;加上讀設計後發現很多產品大量生產,抹殺本土技藝,不止做玉,現在做家俬也很少見。」Eddy升讀香港理工大學後主攻產品設計,設計家電與家具。他的成績優異,然而最想做的,還是用他的設計,為玉石帶來新的感覺。
臨近畢業那年,談洲生患上腸癌,工場一片寂靜。Eddy一個轉念,放棄擅長的產品設計,在畢業展展出玉石首飾。Eddy說:「選擇玉石因為這是我最後一個大學作品,所以和爸爸合作,用我的設計保留本土藝術。」
以銅撞玉設計 離不開父親影響
每塊玉石都有它的故事,有它獨特的紋理、特質以至瑕疵。談洲生在玉石界打滾數十年,擅長依照玉石特質,打磨、雕刻不同造型。Eddy則很少雕刻玉石,他說:「我們做那麼多系列,都是為了顯露玉石不為人知的故事,提供欣賞玉石的角度。」
「小玉舍」的玉器以銅撞玉,設計新穎,源於Eddy產品設計的經驗,和在爸爸攤檔的所見所聞。因不認識珠寶的鑲嵌技巧,Eddy以木工所學的榫卯結構接合玉石與指環,設計獨特;因玉會吸收皮膚油脂,愈戴愈油潤,「觸玉」戒指的玉石可360度旋轉,緊貼皮膚,顯示人與玉的關係;「雙玉」系列看似把一塊紅、一塊綠的玉石接合,但其實是同一塊玉石,概念源自爸爸的作品。談洲生補充:「換句話說,因他不受傳統框架局限,才能走出自己的路。」
父:從學徒到擺檔 巧手雕出藝術品
「恒裕」就是恒久豐裕的意思,想自己恒久豐裕,連帶客人都恒久豐裕。——「恒裕玉器」檔主談洲生
靠手藝養家 見證行業盛衰
談洲生少時接受傳統的玉石加工訓練,他說玉器要圓潤,客人戴起來才舒服;玉器要有美好寓意,才容易覓得買家。Eddy的設計「有菱有角」,談洲生坦言「只是無奈聽他說說」;但談到Eddy的作品,他又難掩喜色,連番稱讚:「他這個設計很好,戴上去很穩固 (榫卯結構)」、「他很聰明,帶出玉石令人想知的地方(「雙玉」)」。
不少人眼中,談洲生是玉石行業的老行尊,但他笑道:「別看我這個樣子,我是玉器這行年輕的一輩。」香港玉石行業沒落,學徒愈發少見。談洲生趕上行業興盛的尾班車,滿師後曾做玉石加工批發,得以養妻活兒。隨着內地改革開放,本地玉石師傅北上的北上、轉行的轉行,談洲生自言幸運,因在街邊找到攤檔販賣玉石,如此一擺,又是廿多年。
藝術不必貴 神髓最可貴
在長沙灣永隆街擺檔,好天曬落雨淋。然而做玉石批發,產量先行,客人下單談洲生便要埋首雕刻,無法自主。轉當零售後,談洲生才放膽發揮創意:「我雕好它,你喜歡就買。那件玉器是我的,我做得如何也是由我控制,不由你控制我。」他把玉石雕成「冬菇」、「鮑魚」、「花生」,稱之為「出位之作」。看着談洲生逐一介紹作品,Eddy說玉石設計是人與玉的交流,「那塊石會告訴你,什麼位置需要修改」。如談洲生雕刻的「冬菇」,他說:「是(它的)顏色教我去做冬菇。」他回想一年多前在垃圾桶尋得這塊玉石,雕成多年來最神似的一塊「冬菇」:「不一定要買很貴的物料生產才是藝術,藝術不一定要很貴,但要神髓相似。」
與玉結緣四十載,談洲生雙手傷痕纍纍,蝕在皮下的沙石、磨蝕的手甲,成為玉石工藝的印記。當初他被迫學師,哭着回家,現在了解不同玉石的特性,單從切石聲就能辨別玉石軟硬。他的精力雖已不及從前,雕刻兩個半小時已是極限,但依然心繫玉石製作,希望把畢生所學傳授給Eddy:「作品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慢慢改進、磨合,兩人一定有火花。」
後記:推廣工藝 不分新舊
訪問當天,大雨滂沱,「恒裕玉器」街檔依舊佇立,醒目的「玉」字飄揚風雨中。Eddy眼中,玉石是一道橋樑,他做不到的事,爸爸做到;爸爸往傳統一端發展,他則看到新的視野,以嶄新設計吸引大眾目光,展露玉石的價值和爸爸的故事。步往街檔途中,Eddy撐着傘,說爸爸從前埋首苦幹,現在能分享他的工藝、他的故事,爸爸很開心:「我爸爸花了半輩子在這個行業,3年前很少人認真看待本土工藝,這一兩年才多了人了解。如果沒有『小玉舍』,沒有被人知道、採訪,可能爸爸會繼續在永隆街一直做,只有街坊知道、欣賞,就完了。對我來說,做不做到生意是一回事,有沒有幫到爸爸,把他的故事、他的成就說出來,是另一種成功感。」
文:譚舒雅
圖:李紹昌、譚舒雅
[語文同樂 第26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