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經中文：蜘蛛雖巧不如蠶——蛛蠶之謀
【明報專訊】北宋文學家濟州人王禹偁七八歲已能文，很受時任濟州團練推官的畢士安賞識。王禹偁出身貧寒，畢士安將他留在自己家中，與畢氏子弟一起讀書。
有一次，知州宴客，出了一個上聯：「鸚鵡能言爭似鳳」，在座賓客無人能對。畢士安回家把詩句抄在屏風上，王禹偁見了，提筆在其下寫道：「蜘蛛雖巧不如蠶」。畢士安大為讚歎，稱他為「經綸之才」。於是為王禹偁送上衣冠，叫他「小友」，竟以平輩相待。
知州上聯的意思是，鸚鵡雖會學人說話，怎比得上鳳凰？王禹偁以蟲對鳥，說蜘蛛雖會吐絲，貢獻終究不如蠶。拿蜘蛛與春蠶作比較，並不始於王禹偁，早在唐代，蘇拯就寫過〈蜘蛛諭〉：「春蠶吐出絲，濟世功不絕。蜘蛛吐出絲，飛蟲成聚血。蠶絲何專利，爾絲何專孽。」稍後於王禹偁，黃裳有「蜘蛛兼有蠶婦事，蜘蛛獨為身腹計」之句；南宋詩人胡仲弓又有〈蛛絲巧〉詩，稱「蛛絲雖巧能害物，蠶絲雖拙能利人」。現代詩人艾青也寫過童話詩《蠶與蜘蛛》，說「蠶為着大伙，蜘蛛只為自己」。這些詩意思和王禹偁一樣，大抵都貶蛛而褒蠶。
此外，還有明代公安派散文家江盈科，著有〈雪濤小說〉，其中一則寓言說的也是蜘蛛和蠶，認為蜘蛛與蠶皆善能吐絲，目的卻有所不同。
■古文篇章
蛛蠶之謀(江盈科《雪濤閣集?雪濤小說》)
蛛語蠶曰：「爾飽食終日，以至于老。口吐經緯，黃白燦然【1】，因之自裹。蠶婦【2】操汝，入于沸湯【3】，抽為長絲，乃喪厥軀【4】。然則其巧也，適以自殺，不亦愚乎？」
蠶答蛛曰：「我固自殺，我所吐者，遂為文章【5】，天子袞龍【6】、百官紱繡【7】，孰非我為？汝乃枵腹而營【8】，口吐經緯，織成網羅，坐伺【9】其間，蚊虻【10】蜂蝶之見過者，無不殺之，而以自飽。巧則巧矣，何其忍也！」
蛛曰：「為人謀則為汝，自為謀寧為我。」
嘻，世之為蠶不為蛛者，寡矣夫！
■註釋
【1】燦然︰光彩明亮的樣子
【2】蠶婦︰養蠶的婦女
【3】沸湯︰滾沸的水
【4】厥軀︰厥，代詞，其。厥軀，指蠶的軀體
【5】文章︰錯雜斑斕的花紋，這裏指有美麗花紋的絲織品
【6】袞龍︰袞，粵音滾，gwan2，古時天子、貴族所穿禮服，上面繡有卷龍。袞龍，朝服上的龍，這裏指天子的龍袍
【7】紱繡︰紱，粵音忽，fat1，長衣前的蔽膝，古代天子、諸侯祭服上的服飾。紱繡，指百官的祭服
【8】枵腹而營︰枵，粵音囂，hiu1，空虛。營，謀求。枵腹而營，空着肚子算計
【9】伺︰粵音自，zi6，窺探，暗中觀察
【10】虻︰粵音忙，mong4，一種雙翅蠅狀昆蟲，好吮吸人獸血液
■語譯
蜘蛛對蠶說：「你天天吃飽肚皮，一直到老。口中吐出縱橫交錯的絲來，有黃有白，光彩耀眼，接着把自己裹在裏頭。然後養蠶的婦人把你放入滾水，從繭中抽出長絲，你也因此丟了性命。這樣看來，你吐絲之技雖然精妙，卻恰恰用來自殺，不是很愚蠢嗎？」
蠶回答蜘蛛說：「我的確是自殺，但我所吐之絲，可以織成色彩斑斕的綢緞，天子穿的龍袍、百官著的祭服，哪一件不是我的絲製成的？你呢，整天空着肚子盤算如何飽腹，口中吐出那縱橫交錯的絲，織成羅網，然後坐在中間窺伺，什麼蚊子、牛虻、蜜蜂、蝴蝶，只要撞入你網中，沒有不被你殺死的。你吐絲的技術，妙是很妙，卻何其殘忍呀！」
蜘蛛說：「為他人着想的，自然去做你那樣的蠶；為自己打算的，卻寧願做我這樣的蜘蛛。」
唉，世上願意做蠶而不做蜘蛛的，真的太少了！
■正經之外
經緯
〈蛛蠶之謀〉提到，蠶與蜘蛛都能夠「口吐經緯」。
何謂「經緯」？
「經」本字作「巠」，金文寫作「巠」(圖二)，小篆作「巠」(圖三)，都是象形字，象織布機上的絲線，呈縱向排列。「巠」後來加了個「糸」旁寫成「經」，由象形變成形聲兼會意字。「緯」則是形聲字，从糸韋聲。明朝梅膺祚所撰《字彙》上說：「凡織，縱曰經，橫曰緯。」和「經」相反，「緯」是織布機上橫向排列的絲線。古代吊死叫「經死」，自縊叫「自經」，就因為上吊時繩子是一條縱向的直線。
由縱橫的絲線又引伸為縱橫的道路。《大戴禮?易本命》上說：「凡地，東西為緯，南北為經。」古時以北為上，以南為下，南北呈一條直線，故南北向的道路為「經」。反過來，東西向的道路是一條橫線，稱為「緯」。
在古代中國學者的心眼中，縱貫南北的「經」、橫穿東西的「緯」，交錯構成了平面的大地。直到明萬曆十年(1582)，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Matteo Ricci)來到中國，並帶來世界地圖，中國的士大夫們才認識到大地是個球體。萬曆三十年(1602)，利瑪竇與光祿寺少卿李之藻合作，繪製並刊刻《坤輿萬國全圖》。在《坤輿萬國全圖》中，利瑪竇將地球上連接南北的弧線Longitudines譯成「經線」，將東西走向的平行橫圈Latitvdinis譯成「緯線」，於是平面的「經」、「緯」轉化成球體上的經線、緯線。配上度數，遂有了經度、緯度，可以在地球上準確定位，如香港即位於北緯22°08' 至22°35' 、東經113°49' 至114°31' 之間。由地球而到天球，1607年李之藻、利瑪竇翻譯《渾蓋通憲圖說》，將地理學上的經線、緯線運用於天文學。經線、緯線、經度、緯度自此成為中國天文地理學的標準術語，並傳到日本。
古人織布，先有經而後有緯，即先掛好經線，再織緯線。經線為主而緯線為輔，經線固定而緯線多變。由紡織引伸到文書，主要而固定不變的典籍稱為「經書」、「經典」、「經籍」，如《易經》、《詩經》；而隨時代變化、對經文作橫向考證的書，則稱為「緯書」，像《易緯》、《詩緯》。中國古時又將位置相對固定的恆星名為「經星」，如二十八宿；而位置不固定的行星，則名之為「緯星」，如水、金、火、木、土五大行星。
蜘蛛織網，也先拉出由中心向四周輻射的「經線」，再由內向外鋪出一層又一層的「緯線」，主次分明。蠶絲則亂得多，要找到絲的端頭，才能夠抽絲剝繭。絲的端頭叫「緒」，事情雜亂、缺乏條理，就叫「毫無頭緒」、「茫無端緒」。
相比於蠶，蜘蛛其實更「巧」，真正能做到「口吐經緯」。
■實戰篇
1. 蠶絲的用途包括：
一、黃白燦然
二、用以自裹
三、造就文章
四、織成網羅
(A)一、三
(B)二、四
(C)一、四
(D)二、三
2. 試判斷以下陳述：
(A)蠶為蠶婦所殺，蛛為蚊虻蜂蝶所殺。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B)世之為人謀者寡，自為謀者眾。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3. 說一說作者分別以蠶、蜘蛛來比喻什麼？用意何在？
■洪若震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圖：diana mueller@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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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7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