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譯中文:文章沙石大掃除
【明報專訊】以往中學老師常說我的作文「有沙石」,意指行文未盡精煉,或更直白的說,就是寫得「冗贅」了。後來升讀大學中文系,方知「沙石」問題早為古人重視,即便在中國古代第一部文學理論專著《文心雕龍》亦有〈鎔裁〉一章,專門討論文章的「鎔裁」問題,其中「裁」就是「剪截浮詞」之意,並指出文章理應「字不得減,乃知其密」。直至近代,魯迅〈答北斗雜誌社問〉亦提到「寫完後至少看兩遍,竭力將可有可無的字,句,段刪去,毫不可惜」,而現行中學文憑試寫作卷亦有「文辭精煉」的要求,可見冗贅問題不應忽視。
字詞贅餘者,應刪
冗贅或緣於筆誤,或緣於語文素養不足,難以一概而論。只要該字詞的去留不削減或影響句意,那就是可以精煉的對象了。精煉文辭可由刪減句段內不必要的虛詞做起,例如以下句例粗體的虛詞就是可刪削的對象了︰
我收到了作文成績後,就走向老師的面前,由衷表達着謝意,還承諾了以後會加倍地努力。
精煉文辭不止是刪去文章的虛詞,偶爾我們在同一句段中使用意義相近的字詞,導致語義重複,表述亦因而冗贅。有時這種重複並不明顯,不僅要在「寫完後看兩遍」,還得要「用心看」才能發現,例如以下句例的「任何」理應可以刪去,只是大家習以為常,一般未能察覺︰
顧客如對活動有任何疑問,請聯絡本公司。
「疑問」前是否加上「任何」並不影響其指涉範圍,故此處「任何」的存在很可能是受到英語「any」的影響,因同類句式在英語表述中一般會以「any」置於「疑問」(enquiries)前方,但置於中文就沒必要了。當然,行文是否冗贅、用字是否多餘,或許仍有主觀成分,但精煉文辭倒有些合理技巧可供參考。以下借唐弢《文章修養》所舉例句略作說明︰
在無數的不可計算的失去的村鎮中,最使我因懷念而想起的,是我的出生地——故鄉。(句例見「十、句子的構造與安排」)
唐弢指出,句內「無數」和「不可計算」、「懷念」和「想起」、「出生地」和「故鄉」3組詞語意義重複,說法固然無誤,惜未說明如何修訂句例。精煉文辭雖不以刪減字數為目的,但刪減用字確為常用手段。以「無數」和「不可計算」為例,兩詞詞義分別不大,但「無數」僅用兩字,較「不可計算」的四字為少,且能與下文的「村鎮」搭配,故修訂句例時理應採納「無數」,而「不可計算」則可直接刪去。
盲目為刪而刪,忌也
然而,字數多寡有時未必能成為精煉文辭的基準,還得考慮詞語本身的附加意義,例如詞義的程度、色彩及搭配功能等,以句例中第二組詞語「懷念」與「想起」為例,兩詞字數相同,詞義也接近,但語義色彩上「懷念」較常與正面、美好的事情搭配,相對下「想起」的用法則較為「中性」,考慮到句例的語意較為「正面」,抒情色彩也較為濃厚,故保留「懷念」而刪去「想起」效果理應更佳。
倘使句例中詞義重複的詞語悉數刪去,相關的虛詞亦可隨同減省,句例將可精煉為「在無數失去的村鎮中,最使我懷念的,是我的故鄉」,減省近三分之一篇幅,但句義未見改變,符合《文心雕龍.熔裁》所謂「善刪者字去而意留」的準則。
冗贅的「贅」原指多餘、沒有用處,故精煉文辭不應以減縮必要的內容為代價,亦不應為減省字數,而棄用具成效的寫作或修辭手法。若然盲目為刪而刪,只會令文意不全,那就得不償失了。
文、圖: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 黎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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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6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