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圖鑑：P與她的孟買咖喱飯
【明報專訊】大學畢業典禮的早上，香港天氣開始轉冷，新界再低兩三度。我在大學的巴士站下車，準備與這年的畢業生拍照留念，是一年一度的儀式。沿路我看到很多快樂的面孔，北風下腳步輕盈，雖然隔着厚厚的大衣，但仍感到學生和家人的喜悅。冬天的笑聲，要比夏日的笑聲更有感染力。我想到一個朋友，這天對她來說有特別的意義。
大學同事 約晚飯結緣
我認識P已經超過10年了，若問我是哪一年開始，我又想不出來，真正的記憶總是模糊的。我和P是同事，我在中文系，她在英文系，不知何時起，我們經常見面和吃飯。近兩三年，我們甚至約定每星期的某個晚上，放學後在同一間餐廳、在同一個座位吃晚飯，這樣我們便成為了餐廳R的常客。R的經理夫婦和大部分侍應都是在港居住多年的印度人，久而久之，他們都認得我和P了。
有一晚，我們如常到R吃飯，一入門口便看到慣常坐的餐桌放了「Reserved」(留座)的牌子，當下我和P都有點失望，好像老家給惡棍霸佔了。但當侍應見到我們時，微笑一下，然後施施然把「Reserved」牌子拿走，從那天起，我們跟R建立了非一般的關係，盡在不言中。
在港生活18年的印度人
P是印度人，在香港生活了18年，懂一點點日常的廣東話，我們溝通則是用英語的。有時，我聽到她在R用某種印度語(官方印度語有22種)跟侍應們點菜，他們自然地對答，而我這個所謂本地人一點也聽不懂。我頓時感到所謂的「香港文化」，在不同的情况下，其實應有不同的詮釋——R不就是香港文化的一個面向嗎？
我記得多年前一個晚上，P興奮地說要帶我們到「的士高」 (disco)，我說的士高不是已經沒落了嗎？她說這是在港印度人舉辦的的士高派對，希望我們可以感受一下。入夜後，我們在中環置地廣場某角落集合，好像有什麼特別任務似的，然後一伙人走上了廣場某層的餐廳，門外依稀聽到一些嘈雜的聲音；大門一打開，節拍強勁的印度音樂迎面而來，日間是餐廳的場地，晚上搖身一變成為的士高。在場的印度朋友一邊跳一邊唱，熱情高漲的氣氛下，我聽了一整晚印度流行曲，身體學了印度式舞蹈的扭動，彷彿在幾個小時內變成了印度流行文化的專家。
我從巴士站走到大學門前，想到這些和P的生活點滴。P幾個月前回家了，離開她居住了10多年的香港，離開了我們每星期吃飯的屯門餐廳。這一屆的畢業生，就是她最後一年的香港學生了。近年有不少稔熟的同事，因各種原因離開大學，可能因為這樣，我和P有一種更加需要多見面的感覺。現在P也回到她的家孟買(Bombay)了，我記起那個最後的晚上，我們如常在R吃飯，點了一碟孟買咖喱飯，都是我們愛吃的，但必須「小辣」。我問P這碟飯的味道夠「本土」嗎？與孟買的咖喱飯相似嗎？P說她有時更喜歡R的孟買咖喱飯呢！
臨走前，P約我一起到印度旅行，聽來有點怪怪的，但P說她已經離開了印度18年，自己也想好好地回家旅行一下。好的，就這樣約定，印度見！
文、圖：黃淑嫻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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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5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