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遷移：古早文言世界的貼地人生（下）——牀亦睡亦坐
【明報專訊】如果想坐卧得舒適一點，則不僅用蓆，還用木板，便是古代的牀；後來，牀發展得愈來愈美觀，還加上牀腳，但牀身仍不高，始終是低矮的家具。
「牀」的前世今生
牀字由「爿」和「木」會意構成，「爿」是甲骨文「木」字(圖2)的左半邊，即劈開成塊的木板；現代白話中，「爿」只作偏旁用，但它前生的另一半，即「木」字的右半邊卻很常見，就是「片」字，本義原來與「爿」一樣，後來引伸指扁而薄的東西。至於今天慣見的「床」字，字形是小屋(广)裏的木板，本來是俗字，通行後反成規範了。
◆文言「牀」未必跟睡覺有關
．牀：必須注意，牀既用來睡覺，也用來坐，古人不嚴格區分坐、卧的家具，這文化知識對讀文言文很重要，別一見「牀」字，即想當然地以為跟睡覺有關！例如：
．《木蘭辭》第五節：
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牀，
脫我戰時袍，着我舊時裳。
「坐我西閣牀」指在西邊房間的坐卧家具上坐下，好促膝長談，與睡覺完全無關。
．李白《靜夜思》：
牀前明月光
「牀前明月光」一句，不是詩人一邊睡覺一邊思鄉啊，李白見牀前月色，等於今人看到椅子前一片月光。
．榻：小一點的牀有另一名稱，叫做「榻」，古代通常備有小牀，供留宿的客人休息，今天白話仍有「下榻」一詞，如「在酒店下榻」，便是指「寄宿」，在家中上牀睡覺，不能稱下榻。
◆「睡」文白有別
在牀、榻坐卧，跟在地上一樣，會鋪上蓆，類似今天用坐墊或牀褥。「寢不安席」便指心有掛慮，在牀上睡覺，仍輾轉反側，把蓆也弄得不安穩，「安」字活用為及物動詞，描寫得很生動。
寢字中有「爿」部件，《王力古漢語字典》解釋：(圖)
．寢：在牀睡覺(包括睡着、睡不着)
．寐：入睡
．卧：趴在几上，後來也指躺下
．眠：合目
．睡：坐寐即打瞌睡
．假寐：不脫冠帶而眠，古人稱和衣而睡，注意古代的睡仍不是寢，不在牀上
← 因此，白話的「睡」，在文言一般是「寐」；文言的「睡」與「假寐」同義。
．(表)
「長眠」是死的委婉語，指只是長時間閉目，不是死，喻意哀婉。
■衽席——古代「牀褥」
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有以下句子，對譯如下：(圖)
《始得西山宴遊記》(圖)
．衽：放在牀上、供人躺卧休息的蓆
「衽」「席」是兩個單音節詞連用，乃專名(衽)後加上通名(席)，以標識事物的類別，是文言常見的同義反複表達方式。其實白話也有類似構詞，如：(表)
(圖7)圖畫了馬王堆出土的草蓆，下圖畫的是東漢墓出土的牀。見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頁220-222。孫機是中國文物學界泰斗，不幸於2023年6月因新冠病毒病逝，享年93歲。◆
貼地的生活形態，還影響古人的行為舉止，下期繼續談。讀唐朝以前、尤其先秦的文言篇章，讀者必須想像一個低身段的空間，從地上仰觀萬事萬物的視角所構成的世界。那是一種很謙卑的中國人性格。
■文：林葦葉 -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範圍包括 - 中文閱讀教學與評估、香港少數族裔學生中文學習、
中文教育網絡分析應用等
(本網發表的作品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星笈中文 第11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