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手札：沉默的龜與我
【明報專訊】2023年上半年對筆者來說極不尋常，首次擔任大學駐校作家的我，第一次以「老師」身分教授自然寫作相關課程。老實說，我昔日是「自閉童」，不說話的，像塵埃，最好你看不見我。但竟然終有一天以講課為事業，口講不停，這是我人生中一項謎樣事情。
課程名為「自然創作專題：從市中心走到郊野邊陲」，除了13課大課和13課導修課，也有在其他中文系課程不多見的「野外考察」環節，荔枝窩當然是「郊野邊陲」之選。今年任教的中文系碩士班和學士班學生之外，亦有嶺南大學不同學系甚至其他大學的學生來訪荔枝窩和「隱山」，聽我說大自然的故事，確實喜出望外。
前往荔枝窩的船只在周六、日及公眾假期開出，而且一日只有一班來回船，考察需時一整天，幸好荔枝窩本身既有海邊及風水林美景，同時滲着豐厚的客家圍村歷史文化；筆者的「隱山」農田亦能為學生提供近距離觀察動植物的機會，如此一天的時光通常轉眼飛逝。考察結束後，我送學生出荔枝窩碼頭，見他們全部上了船才安下心。下午3時半，船在鳴笛聲中漸遠，邁向美麗的印洲塘海，我則漫步返回假日過後寧靜的村莊。
在村中過夜的日子，我常常夜行，會碰見在夜間鳴叫的蛙，亦常遇三兩隻結伴同行、在農田吃「放題」的豪豬或野豬。那天運氣不錯，我還遇上金腳帶蛇，黃黑環間紋在電筒燈光照耀下格外耀眼。細心觀察，發現牠的背部突起呈三角形，令我想起兒時最愛吃的焦糖三角朱古力。
筆者繼續拿着電筒於水坑東照西照，竟在一個空隙中看見一隻龜！那龜正努力爬石頭，我把牠撿起來一看，屬於外來品種「非洲側頸龜」，牠肯定是隻被放生的寵物龜了。不過，外來品種並不適宜在野外生存，牠們不單要跟當地的野生龜類競爭食物和棲息地，也可能帶來病原體和疾病，因此把牠帶回家去是最理想的做法。
除了外來品種，香港也有自然分佈的原生龜，包括中華鱉、烏龜、三線閉殼龜，大頭龜、眼斑水龜等，牠們主要棲息於山澗河溪、沼澤、池塘、農田等淡水生境。其中大頭龜(Platysternon megacephalum)在《IUCN紅色名錄》中屬於「極度瀕危」(Critically Endangered)的物種，牠們屬平胸龜科，身體橙啡色，形狀極扁平，腹甲細小呈灰黃色，頭大不能縮入龜殼之內。牠的上顎長着像鷹嘴的彎喙，尾巴極長，似蛇尾。
筆者曾翻閱先秦古籍《山海經》，〈南山經〉篇中「旋龜」一段令我眼前一亮：「又東三百七十里，曰杻陽之山……怪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憲翼之水。其中多玄龜，其狀如龜而鳥首虺尾，其名曰旋龜，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聾，可以為底。」傳說南方有座杻陽之山，有怪水從山中流出，向東流至入憲翼之水；怪水裏住着很多玄龜，名叫「旋龜」，牠們長得像龜卻又有鳥頭和蛇尾。有說杻陽之山即廣東省的鼎湖山，讓我幻想這古老的旋龜可會就是現在的大頭龜乎？
大頭龜極度瀕危，偏偏在香港存活着全球最健康的族群。可是寵物市場興起，加上非法捕獵情况日漸嚴重，學者發現近5年香港的野生龜數量急劇下降，大約減少70%，大頭龜的數量更減少逾80%，其中幼龜比例減少逾半，加上大頭龜性成熟需時較長，種群需約數十年方能恢復。以目前數量推算，學者擔憂約80%至90%的大頭龜族群未能延續，最快在3年內，香港的大頭龜族群將會在野外滅絕。
葉曉文--畫家及作家，曾獲青年文學獎公開組冠軍。喜歡透過繪畫和文字描繪香港自然生態。出版著作包括《尋花》、《尋花2》、《尋牠》、《尋牠2》及《隱山之人in situ》等。2021年於荔枝窩成立有機農場「隱山」。
文：葉曉文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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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4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