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絮語：蝙蝠俠不斷更新 因為世界需要重生
【明報專訊】筆者第一本兼唯一買過的蝙蝠俠原裝漫畫，是《無人之地》(Batman: No Man's Land，1999)，那時初接觸美國漫畫，要查字典才看得懂，但印象非常深刻。故事講述葛咸城慘逢大地震，對外交通截斷，城內分崩離析，政府撤走大半居民，各路囚犯伺機逃獄，在廢墟中各據一方稱霸，蝙蝠俠不肯離棄家園，疲於奔命，希望重建城市秩序。這個系列氣氛灰暗，不像當時的真人電影版般浮誇，而各路人馬的權力鬥爭、災時守城的利弊思考、劫後重生的價值建設，都令我「腦洞大開」。
這個設定啟發了後來《蝙蝠俠——夜神起義》(The Dark Knight Rises，2012)的情節，相信也影響了最近上畫的《蝙蝠俠》(The Batman，2022)的創作，特別是末段大水淹城、災後奸佞四起的景象，無疑都令人想起《無人之地》。說起來，自《無人之地》後，近20年來蝙蝠俠電影已重啟過兩三次，有3名演員擔綱過，而小丑、小丑女、貓女等重要配角都有各自的真人改編，可說是最受重視的美國漫畫人物。為什麼大家對這位沒有特異奇能又孤獨沉鬱的黑暗騎士情有獨鍾？
從蝙蝠俠身上 讀出不同時代意識
也許因為我們可在蝙蝠俠身上讀到不同的時代意識。10多年前影評人葉輝在〈蝙蝠俠——瘋狂的保守主義者〉引用專家分析，指出蝙蝠俠心底相信「除了上帝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什麼都是不平等的」，因為「老派的保守主義就是蝙蝠俠面對世界的基本理念，他對政府和建制有略嫌誇張的懷疑，但最終還是相信法律；他反對死刑，這是為什麼他放過小丑無數次，一直沒有把他送上電椅；他總是遵循自己的道德羅盤，彷彿永不出錯」，思想言行就像不依附左右黨派的獨立人士。後來導演基斯杜化路蘭(Christopher Nolan)重新塑造了蝙蝠俠，回應世界上資本主義與建制權貴合流的腐敗現象，《蝙蝠俠——俠影之謎》(Batman Begins，2005)寫的是「苦痛」(Pain)，《蝙蝠俠——黑夜之神》(The Dark Knight，2008)寫的是「恐懼」(Fear)，《夜神起義》要寫的則是「亂相」(Chaos)，黑暗騎士於是代表了反抗意識，不再只循保守主義，可是影評人朗天在〈夜神再起與歷史暴動——讀巴迪歐《歷史的再生》〉一文說到︰「《蝙蝠俠——夜神起義》展示了暴動之惡，強調了其『惡』，有意無意迴避了『必要』的層次。……(這)不能動搖資本主義民主建制，它反而為前者提供了進一步壓迫的藉口」，因為蝙蝠俠或奸角們或有以行動震撼觀眾思想的能力，但都缺乏「建立、討論、發展，並在進程中實現自身的觀念」。路蘭這三部曲無疑非常成功，為漫畫人物增添了深度，但始終不是改變社會的良方。
回復漫畫偵探故事風格
這次麥維斯(Matt Reeves)重啟蝙蝠俠系列，承接的是路蘭版的社會議題，回應的是近年世界各地紛亂的政經局面，撕裂的人心不再相信「真相」，沉溺在兩極的立場被人操弄，於是無論是正邪雙方，都強調希望揭破政客與權貴的「謊言」(lies)，所有人都渴望能夠真正去弊重生(renewal)，只是手段有正當與犯法之分︰謎語人試圖不分好壞地清洗城中所有人，年輕的黑人女市長欲透過政策消除不平等，哥頓探長誓要查明真相捉拿惡黨，蝙蝠俠則願意化身恐懼防止罪惡。麥維斯嘗試擴闊路蘭的思考光譜，讓不同性別、種族、階級的人物都能參與查案對抗謊言，既回應時弊，也前溯至蝙蝠俠漫畫在1940年代剛誕生時的偵探故事風格，相對沉實，連蝙蝠車也較少高科技裝備，也顯示了他挑戰過往電影版的決心。
葛咸城與現實世界如何重生？
可惜，世界需要重生，這位新蝙蝠俠如有續集，同樣需要深化、更新。麥維斯的所謂偵探故事太過膚淺，謎語人拋出的題目，剛說出來蝙蝠俠半秒就講出答案，觀眾無甚參與空間，但前者佈置的多重關卡，蝙蝠俠其實只被牽着鼻走，查案方式不是潛行偷窺就是衝動闖關，完全談不上心思細密。事實上，既然謎語人有策劃最終關卡的動員能力，黑材料已然在手，根本一開始就可以揭破城市謊言，他需要的是正義的記者，而非誘騙蝙蝠俠幫助又或自己胡亂殺人。劇本的漏洞實在太多了。再說，新版本的蝙蝠俠和貓女都太躁進且自憐，失去了原著沉鬱、神秘的魅力；為了將弊病指向整個黑白兩道、權貴集團，經典奸角如謎語人和企鵝人都變成了二流罪犯，與蝙蝠俠根本不成對手，同樣也有損故事神采。
新蝙蝠俠再度回來時，世界應該已經渡過新冠疫症了吧，屆時城市要怎樣「重生」呢？也許廿年前的《無人之地》可以給我們啟發，新《蝙蝠俠》的結局能給觀眾精神力量，但答案始終要靠自己尋找。在結局，貓女問蝙蝠俠為何不隨她走，她認為葛咸城是改變不了，沒有希望的。蝙蝠俠只說︰「I have to try」。
■陳廣隆：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華納兄弟影片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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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7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