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遷移：用解難眼光看《出師表》
【明報專訊】《出師表》的開首是「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其中，諸葛亮運用「崩殂」、「疲弊」、「危急存亡」等負面意義很重的詞彙，提示讀者——最先是劉禪，然後是我們——他正在提出某些難題。有難題，當然須解決，難題和解決的方法，便構成了解難結構 (problem-solution structure)。解難結構，是文章常見的結構，《出師表》便是一例。我們可以借助以下的解難圖，幫助我們用解難結構的眼光看《出師表》。
■辨識文章結構
(圖a)
■文意理解
文章開始，諸葛亮由蜀漢根基未穩的處境說起，開門見山提出了他們正在面對的大難關：夾在魏、吳兩個大國之間，力量最弱，隨時亡國。在這部分，諸葛亮運用「疲弊」、「危急存亡」等負面評價意味很重的詞彙，提示讀者他正在提出難題，即使劉禪再愚昧，也知大難臨頭，而且，也預測到諸葛亮將在下文提出解決這難題的解決方法。
從結構圖可見，諸葛亮從蜀漢臣、君、相三方持份者須盡的責任，作為解決蜀漢難關的方法。第一類持份者是文武大臣，他們緊守崗位，維持內政與禦外的治道，是蜀漢生存的基本條件。第二個持份者是皇帝劉禪本人，諸葛亮向他提出三宜三不宜，包括：宜廣開大臣言路，吸納治國建議；皇宮和政府兩個機關的執法須公正而一視同仁；還要親近賢臣疏遠小人，不宜背道而行，這是蜀漢穩固政體的根本。最後，第三個持份者是諸葛亮，他身為丞相，負有北伐的責任，以軍事擴展蜀漢的政治空間。
■深層理解
《出師表》最與眾不同之處，也是《出師表》所以成為經典的原因，在於諸葛亮提出的解決方法，頗有別於一般大臣或其他奏表。其他大臣在這樣的處境下寫的奏表，一般會側重在軍政方略的公務之上吧，不過，細看諸葛亮所提出的三個解決方法，涉及出師公務的有多少呢？
第一個解決方法有關大臣職志，本就很概略，而且側重在他們與劉備之間的恩遇之情。第二個解決方法之中，推薦文臣武將，這是公務內容，不過，這個解決方法的重點，顯然在於以長輩身分對劉禪的勸勉，宜什麼、不宜什麼，這些祈使詞彙不常見於臣下對君主話語之中。至於第三個解決方法，北伐固然是公務，然而，整段主要是自敘平生，特別是自己與劉備經歷同生共死所建立的深厚情誼。
換言之，三個解決方法都是以公務的陳請為表，以私誼的陳情為裏。用清人過珙的說法，便是既有君臣語，又有父子語。
《出師表》中有三個主要人物：諸葛亮、劉禪，以及劉備，另外還有文武大臣。諸葛亮的身分在三人的關係中很微妙，他的身分流動是《出師表》的文心。劉備和劉禪是父子，是先帝和今上的關係。諸葛亮呢，他是劉備和劉禪的臣子，不過，由於他與劉備出生入死、開國創業的經歷，諸葛亮同時是劉禪的君師長輩。至於其他大臣，雖然也曾是劉備的臣子，但當劉備死後，他們只是劉禪的臣子而已。這種上下從屬關係，可以如(圖b)表達：
這種君臣關係在《出師表》三個解決當前蜀漢危機的方法之中，有不同的側重和互動關係：
(圖c)
由此可見，在三個解決方法中，君臣之間的關係有不同的重點和作用。在第一個解決方法中，強調一眾文武大臣通過效忠劉禪來報答劉備。在第二個解決方法中，諸葛亮以劉備臣子的長輩身分，與劉備一起勸勉劉禪，也向劉禪推薦文武大臣。在第三個解決方法之中，諸葛亮側重抒發了對劉備的感恩和盡忠之情，也希望以劉備創業之艱辛感動劉禪發憤，呼應先帝創業中道崩殂的處境，連繫提出北伐的公務陳請。
由此也看到，劉備在三個解決方法之中，都擔當了十分重要的角色，這也是為什麼諸葛亮在《出師表》中不斷提先帝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在三個解決方法之中，先帝的作用，各有不同，要分別體會。
概括主旨
諸葛亮提出蜀漢正處危急存亡的難關，但文武大臣為報答劉備恩遇，緊守崗位；劉禪如能追念父親創業艱難，公正受言，親賢遠小，善任舉薦的文武大臣；諸葛亮自己也因感念劉備的知遇之恩，竭誠盡忠，免除後顧之憂，全力北伐，只要臣、君、相三方同心同德，當能解救蜀漢的危機，乃至復興漢室。
後話
《出師表》在結論部分再把臣、君、相各自的責任重申一次。有趣的是，三者的次序，結論與正文不同，把劉禪的責任押尾，是諸葛亮對三者重要性排序的優次了。最後四句是表這種實用文的收束語，更常見如套語「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見范文瀾《文心雕龍注》)，收束語的選用須與正文內容配合，臨表涕零，便比頓首死罪的套語適合得多，這也是實用文的寫作特點之一。
文：林葦葉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研究範圍包括中文閱讀教學與評估、香港少數族裔學生中文學習、中文教育網絡分析應用等。)
[星笈中文 第00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