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剩餘的肌理 「尋找消失中的香港」──深水埗
【明報專訊】汽車駛進血脈沸騰的鴨寮街，街巷兩旁的攤檔售賣着各式雜貨，沒有冷峻的風，車自動自覺減慢速度，城市的老舊竟溢出張力，彷彿有誰恣意走進，恐怕難以抽身。老攤檔借用後頭店舖的亮白，糅合那使人目眩、暈黃的街燈，一串串彼此勾連着的頭箍，就像勾留從前，轉瞬那慌亂的生活已在蹉跎中平伏下來，每夜露宿風餐，畢竟是為了仍舊稚小的孩兒。
城市的高度發展誘使商賈[1]牟利，旺角黑夜卻因高樓拔地而起，探向天際是城市苛求人們上進的理由，朗豪坊新式的標誌性建築，棱角分明覆上冷硬的玻璃，華燈映得通透，一如這裏城市人的性格。深水埗旁落毗鄰[2]，誰又曾想像這裏將打造成怎樣的將來？天空以招牌鋪設，「肚痛痢疾，止痛止血，癬症暗瘡，速止痕癢」，開宗明義，是貨真價實的本地膏油；飾物行當亦不一定在連鎖店購買，這裏都有；加上銀底金字的同鄉會招牌，後頭亦寫着位處閣樓的職工聯誼會，定睛瞪看竟以為鋪設出怎樣唯美的想像。然而汝州街異於富裕人家的風景到底是轉褐了的時代萎謝，還是仍舊風韻猶存的都市變調？扭曲了的城市圖騰從來沒有將這裏計算在內，這裏卻用平凡書寫獨有的個性，營造自身的性情。
於是，這裏的人只好尋找適合的生存方式。翠綠色鐵皮攤檔內只有幾平方米，兩把鐵扇捲動，老闆的頸項上披著毛巾，幾位伙計彷彿共沐暖和的冬陽，撈起湯麵，端在簷篷底下的食客桌上，幾位食客坐沒坐相，卻像圍爐話詩，這夜特別寂寥，呼來幾瓶嘉士伯，其中一人薰得臉紅，嚷着︰「粗粗哋，魚翅撈飯，今晚不醉無歸，飲！」食客虛應，聲音此起彼落；一下不慎，茴香豆無端落地，其中食客瞥着茴香豆發獃[3]，嘴角溢笑，似沒有意思為生活編造激情，反之刻意表面化的生活狀態倒是必須，免得過度想像迫使自己無法面對囿於困局的生活，變本加厲最終成為無可挽回的後遺。
這是生活智慧。
在黃澄的燈罩下，北河街顯得和諧，「街坊果園」人流如鯽，各種生果堆疊，客隨意地選，沒有議價，亦毋須議論，生果客成了一式一樣的人間剪影。客抽着一袋兩袋生果，拋下句「好生意啊！過幾天來。」客隨即隱沒在黑稠[4] 的巷弄之中。然而店主恍若沒有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撫慰，試問生意可以好到什麼地步裏去？如此多年仍無法摸熟這城市的節奏，反之故意地模糊往後的可能似乎更具紋理。然而抬頭眺望，北河街兩旁唐樓並立，一直排到很遠很深邃，漫天灰濛，路可以怎樣走？只見老外匆匆，走過攤檔的鐵柵，低頭不語，憂戚地無法預示怎樣走出社區，到達更加專屬的將來。
仍舊是流動的光暈，汽車駛入基隆街，兩旁的大樓窗不緊掩，在高度密集的居處中，人和樓、招牌和燈柱，就像都市化底下無可避免的剩餘，遠處持續的新興建築迫使社會走向尖削的生態，活在深水埗內，任誰都珍視當下，比起深究將來，更具肌理。
[1] 商賈︰商人
[2] 毗鄰︰相鄰接、相接
[3] 發獃︰發呆、發愣
[4] 黑稠︰濃黑
■「事、景、情、理」分析表
事︰走到深水埗街頭，老闆與食客、生果檔檔主與生果客的互動簡單直接，各自尋找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景︰深水埗街頭，新建高樓與懷舊攤檔毗鄰，巷弄間攤檔密密麻麻，組成老城市的獨有風貌。
情︰人們不困囿於侷促的生活環境，生活怡然自得。
理︰城市持續發展，人在樓車密集之間穿插生存，惟有珍視當下，活出獨有的生活態度與智慧。
文、圖：陳志堅副校長
[語文同樂 第3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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