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看中化﹕纖瘦何以美?
【明報專訊】去年衛生署調查稱全港超重者佔人口一半,引發健康憂慮。另一邊廂,今年3月「全城街馬」以小食作招徠,衛生防護中心呼籲「認真跑」即遭網民搬出外國同類活動反駁(外國有即等於對?),春節香港仍舊處處祝福「家肥屋潤」、「過肥年」—看來「肥」不正是中國人的追求嗎?
詩經審美 欣賞豐碩
與現在偏愛纖瘦不同,古代認為體型豐碩也是美—固然在有限生活條件下,「豐碩」並不等於現今所說的肥胖。史書常讚高大甚至「腰帶十圍」者容姿豐偉,漢初元勳張蒼更曾因「肥白」之美逃過死罪。女性亦如是,《詩經》有多首以「碩」形容美女,如〈澤陂〉「有美一人,碩大且?(雙下巴)」;楚辭〈大招〉亦有「豐肉微骨」、「曾頰倚耳(雙下巴、耳後傾)」的描述。漢代司馬相如〈美人賦〉的「弱骨豐肌」,漢末蔡邕〈青衣賦〉的「碩人其頎(高大)」、陳琳〈止欲賦〉的「艷過碩人」,乃至唐代仕女畫豐腴者眾,都有欣賞豐碩的意味。
但現實的另一面是,當粗獷樸實之風漸去,文人階層興起,纖瘦愈來愈受重視。楚末宋玉〈登徒子好色賦〉的美人已是「腰如束素(絹帛)」,漢代宮廷出現大量纖瘦善舞者如高祖戚夫人、武帝李夫人、成帝趙飛燕,仕女俑亦大多修長,魏晉南朝更是細腰的天下。胡漢交融的唐雖較以往欣賞豐滿,詩與傳奇卻多謳歌細腰,白居易家妓的小蠻腰亦成為美人的代名詞。
削肩柳腰 宋後主流
到了道學成為主流思想、文人主導社會的宋代起,主流完全傾向纖瘦,削肩、柳腰成為美學指標,纏足習俗亦由此而生。一來當社會強調男尊女卑,女性往往被要求柔弱;而在「君子食無求飽」、「謀道不謀食」的教誨下,纖瘦亦有「克己」的道德意味。與此相乘的是,在明清俸祿不高的背景下,清廉反成君子的象徵,東林黨即自詡清流而擁有極大影響力。才子佳人小說亦常以窮書生為主角,可謂文人的理想投射。
不過對一般人而言,理想並非如此。明中期以後商品經濟發達,江南尤其衣食奢華,如葉夢珠《閱世編》謂「士庶及中人之家,新親嚴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餘品則是尋常之會矣」,王士性《廣志繹》更說「輿夫僕隸奔勞終日,夜則歸市殽酒,夫婦團醉而後已,明日又別為計」,口腹享受才是人生第一要務。而士大夫鄙夷的艷情小說亦不偏好纖瘦反而多有豐腴,民間的喜好還是簡單直接。
想來也不奇怪,畢竟在收成沒有保證的古代,飽足是百姓夢寐以求的生活,以至今天中國人仍慣把肥胖雅稱「有福氣」或「富態」,盛載期盼意義的傳統新年才常有「肥」的祝福。難怪現在纖體與放題廣告同樣無處不在,我們卻不覺矛盾。
■文化解碼
男子的細腰
雖然自古人們都喜愛高大挺拔的男子,至今偶像身高作假仍時有傳聞,不過男子的細腰在古代也有另類意義。春秋的「楚王好細腰」本有貶義:楚靈王喜愛細腰,臣子為此每日只吃一碗飯而臉色發黑,《墨子》、《荀子》(稱楚莊王)、《韓非子》、《戰國策》都作為反面教材。不過自從南朝名士兼美男沈約老病消瘦後,「沈郎」、「沈腰」成為瘦弱的雅稱,令細腰有了幾分俊麗的味道,李煜詞「沈腰潘鬢銷磨」即用此典。到了宋代,化用漢代詩句「衣帶日已緩」(原指涉思婦)而來的「衣帶寬/緩」成了常用語,既有柳永「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愛戀、周邦彥「衣帶寬、懊惱心腸終窄」的慨嘆年華,也有楊億「髀肉漸生衣帶緩」描寫被奪兵權元勳,瘦腰進一步變成文人愁思的修辭。
文﹕葉雨舟 - 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語文同樂 第3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