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概念﹕尊子創作34年 不怕冒犯權貴 不向悲劇「抽水」
【明報專訊】打開報章，在滿是文字和相片的內頁，總有一格鮮明的所在，那就是尊子漫畫。在一個個框框，畫下一個個政治人物和場景，觀照香港最熱門的時政話題。不少人每天都看尊子的漫畫，熟悉其筆觸和字迹，但尊子其人，你也許不曾一睹。
文：何思諾
圖：何思諾、資料圖片
尊子本名黃紀鈞，撇除一頭剃成陸軍裝的白髮，外表看來絕不會讓人猜到他已經62歲。戴着眼鏡的他看來有一種沉穩的睿智，嘴角掛着禮貌的微笑，說話內容有許多的留白，言猶未盡，就像他那些充滿弦外之意的漫畫。
當過《明報》美術編輯
尊子當過教師，也做過報社美術編輯。1978年，他在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畢業後，就去中學教美術科，他說當年沒有心理準備就當老師，教的都只是自己中學學過的東西，一年後就慚愧地「引退」。然後他來到《明報》當美術編輯，報館記者通常午夜前整理好即日的新聞，就交給美術編輯排版(設計及排放版面的文字和圖片)或加上插畫。尊子常要凌晨二三點才完工，日夜顛倒。1980年代的《明報》總部位於北角，他有時下班還會和一大班同事去灣仔吃消夜，吃胖不少，「個個有個大肚腩」。
由畫紙到電郵 見證科技變遷
1983年，《明報》的政治諷刺漫畫專欄畫家王司馬逝世，尊子便頂替他的位置，一畫34年。目前香港的《明報》和《蘋果日報》每天都刊載他的政治漫畫。他回想最初每天待在報館、在紙上畫畫，趕着交去版房排版，之後電腦普及，他因此體驗不同的交稿方式，從前用掃描器把畫稿存進磁碟、MD碟、CD光碟，再自己騎着電單車送「貨」，現在就用電郵，甚至手機應用程式WhatsApp交稿，他的漫畫生涯和科技變遷互相見證。
每天讀4份報章 呼吸「時事空氣」
科技日新，新聞當然過之而無不及，尊子說新聞的壽命短暫，政治漫畫更有地域性和時效性，不了解當時當地的新聞就未必會明白，即使是自己畫的漫畫作品，尊子坦言翻開舊作都要想好一會才記起內容，有時甚至忘記所云。因此為了呼吸最新鮮的「時事空氣」，尊子每天都會看新聞，不單是網上新聞媒體，還堅持閱讀印刷報紙，《文匯報》、《信報》、《明報》、《蘋果日報》——4份不同立場的報章每天送到他的家門。「(印刷)報紙對我很重要，特別我們做視覺藝術的。一份(印刷)報紙放出來的意思很強，頭條的字體大小、反白還是反黑、圖片放哪兒、有多大、有多少、下面會否『劏』出其他新聞、要不要接續下一版……這些全部都是message(信息)來的。」
只看報紙、電視或電腦的新聞和評論，並不足夠把工作做好，更要自律和「貼地」：「在報館工作可能要定時定候打卡，有截稿時間，我們畫漫畫就沒有，很多的鬆緊……你對生活掌握方面，是自己的，哪些時候要坐低，哪些時候跟新聞，了解大勢。例如選舉的時候要整天『捕住』電視，看看哪些人說了哪些話；若是平常日子，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可以輕鬆點，看看書、電影，約別人聊聊天。你說有沒有用呢？我覺得它們對創作很重要，無論是寫小說也好，寫報道文學也好，畫漫畫，『空間』掌握好是很重要，要是把事情都逼在一起，工作就工作，限制會好窄。但你將工作擴展，能和城市一齊呼吸，你會得到很多……有時出街，聽到些什麼，都會幫助你去思考。」
尊子每日要製作第二天在報章出版的漫畫，他每晚會打電話和報館編輯聯絡了解翌日的主要新聞，務求漫畫呼應報章的重點新聞，讓讀者更有共鳴。他在腦海中算着每天的工作量：「上晝畫一個，下晝畫一個，傍晚的時候畫一個，夜晚畫一個」，說罷尊子忍俊不禁，發現自己好不忙碌。但尊子似乎對工作仍然樂此不疲。這些年持續畫，就算出國可以找人代筆或者提早準備畫稿，但他表示離開香港就會感到不安，「去外國旅行、出門那幾天會很辛苦，要跟上香港的最新情况，離開了城市，那個『空氣』不同了，就很難……你不在這個城市就無法感受」。如魚不能離開水，維多利亞港的海水才能讓尊子自在舒服地游着。
談打壓 「是不正常的正常」
2015年，銅鑼灣書店事件震驚香港，書店的股東和店員在各地紛紛失蹤，李波及林榮基等人更疑似被公安從香港直接帶回內地，言論自由在香港被指收窄，人人自危。而尊子畫了34年的政治諷刺漫畫，毛澤東、鄧小平、習近平、特朗普、歷任特首等大人物都「玩」過，明裏暗裏都有人要求他收斂些，但現在勸阻的聲音比較少，因為「知道講了都沒有用」。
他說：「可能會有另一些方法去處理我們這些problem(麻煩)，他們(指中央)覺得沒有我們，事情會簡單很多、暢順很多。」他雖然擔心，但覺得「眼光看得遠些，這是正常……是不正常的正常。一些落後國家、東南亞國家都有編輯記者被打壓、被滅聲，例如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等。」他樂觀地想，幸好自己活在香港，被消失的機會總比內地少。
雖然避免冒犯權貴絕不是他的底線，但他亦非毫無底線。他舉例，法國《查理周刊》兩年前刊出諷刺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畫，總部被槍手襲擊；2016年，意大利地震，周刊把受傷的災民畫成茄醬寬條麵等意大利菜式，引來各界口誅筆伐。尊子認為漫畫家要有一定的道德品格，不應向悲劇「抽水」，也會小心處理涉及性別、種族歧視、宗教的議題。
盼兒子接受世界不完美
尊子的兒子剛上中學，父子倆關係好，兒子常跟尊子分享在校的趣事。他從小就在父母的帶領下，出席各種政治場合，例如六四晚會、遊行。尊子期望兒子可以更了解我城的故事。「想他去是因為在這個城市生活，參加會知道城市的歷史，認識這個社會，身上會留下印記，影響你將來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屬於……年紀較大才有小朋友，好處多過壞處，年輕人無耐性，覺得小朋友應該要聽話；但我們工作這麼多年，(了解)世界就是不公平、無可奈何，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尊子因此希望兒子明白世界不完美，但仍然可以盡自己的努力使事情變得美好，「你見到老師教得好悶或好好都好，都要做好自己本份；遇到問題時，要知所進退，接受這世界就是不完美，不需要一下子解決所有問題」。
兒子自小就被灌輸民主和自由的思想，令兒子願意接納不同的觀點。「現在他每天食早餐都會在面前放一份文匯報，講笑道『文匯報是我的精神食糧』，他指《文匯報》跟我們說的不同，很多觀點很搞笑。」尊子舉例，該報稱香港大學法律系副教授、佔中發起人之一戴耀廷做「戴妖」，兒子和他討論時事時，都會以此戲稱對方。其實尊子和戴耀廷是「戰友」，他們及40多名和平佔中的支持者2014年一起剃頭明志爭取普選，尊子的頭髮當時就是由戴耀廷剃的。
尊子期許自己成為一個「知行合一的父親」，在生活實踐自己的信念，例如互相尊重和了解。兒子也曾討厭參與漫長酷熱的遊行示威，但尊子會嘗試解釋和平衡，不會強迫，兒子都會從善如流，慢慢明白公民的責任。
接受任何立場媒體邀稿 未打算退休
面對現今的政治環境，不少人寧願閉起眼睛、合上耳朵，尊子說自己經常會灰心，但笑說自己做不成「宗教人士」、「睇化晒」，「畫漫畫希望可以帶出自己的看法，挑戰在於使沉悶的題材變得有趣，令大家都關注我關注的問題，更重要是一直都有支持的朋友，令我可以出聲、敢於出聲」。尊子說，他不會拒絕每一個可以表達自己、提高市民關注政治議題的機會，即使親建制報章向他邀稿，只要肯承諾不刪他的畫稿，他都會畫。尊子目前為《明報》和《蘋果日報》供稿，剛易手的《壹週刊》已取消他的專欄。
要保持產量，除了保持畫畫的熱情，更要保持身體健康。尊子透露早幾年因為過重，誘發健康問題，他在自己的小肚子前畫一個大圈，說：「我以前肚腩更大。」他逼自己運動，現在一星期抽三天跑步。面對年紀漸長，尊子自信地認為這只會成為自己的優勝之處。「記得剛轉做漫畫三、四年，到訪法國《鴨鳴報》，那兒有一個九十幾歲的政治漫畫家，他說自己對生命有熱情和想法，而且年紀愈大，想法經驗只會愈多。」尊子暫時沒有退休的打算，他說要畫到沒有人刊載他的漫畫的一天，各位可以繼續在會心微笑中，找尋對政治時事的反思。
[通通識 第47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