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央視關於中央隆重舉行紀念胡耀邦誕辰百年座談會的畫面,不禁想起26年前我因寫那篇《在胡耀邦宅邸靈堂前》而被要求寫檢討的前前後後。作為當年的「肇事者」,至今仍感觸良多,儘管已過去了20多年,我依稀記得當年自己那幅單純、執著的憤青模樣。
這篇稿是中新社在耀邦病逝後對外發出的第一篇報道當晚家中悼念現場的通訊,但受到上級的追查和嚴肅批評。那晚,剛得知耀邦病逝的消息,我馬上電話聯繫他的秘書,除了轉達父親及全家人的深切哀悼之意,也提出希望到胡家弔唁的迫切要求。在他有些猶豫時,我向他一再說明,胡德平與我在中紀委工作的姊夫是北大好友。
同時,父親沉冤20年之久,多虧了耀邦同志親自批示並督辦方得以平反;而且還很有激情地述說新聞界對耀邦的崇敬和頌揚,他掂量了半天,終於還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我們趕到中南海附近的會稽司胡同口,胡家四周已是堣T層外三層地擠滿人,不少媒體同行搶佔位置抓拍前往弔唁的人群。我擠到警衛前,通報了姓名,交涉後很快被放行,急步走進莊嚴肅穆靈堂,一眼就看到胡德平大哥,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淚流滿面,竟一時難說句完整的話來。他拉荍痧蒂b有兩名解放軍禮兵護衛下的胡耀邦同志遺像前,合影留念,這張照片珍藏至今。
驚動中央 稱自由化傾向嚴重
我連夜寫好《在胡耀邦宅邸靈堂前》這篇稿,如實地報道了各界人士第一晚在胡家靈堂沉痛悼念耀邦的情景,經過中新社的審稿流程,及時播發至國內外。客觀地說,並不是因為寫得好,實在是眾多海外媒體當時得不到更多資訊,便成就了這條稿,成了獨家的搶手貨。
發稿的次日上午,我被叫到總編室,一位值班的社領導告訴我,剛才中辦的紅機(註﹕中共內部聯絡的保密電話)來電話,你寫的那篇稿驚動了中央領導機關,查問「這是誰寫的?誰批的?存在嚴重的資產階級自由化傾向」。還批評說,稿件中去靈堂弔唁的人,改革派多了,保守派少了。我不知深淺地一直在申辯,「這是當晚,去的都是自己去的,不可能按中央的大名單報」。我反覆表示,「漏子是我捅的,檢查(即檢討)由我來寫」。
我心堮琤誘ㄙA氣,下筆也是在鬥氣。檢討初稿交給領導,立馬被退了回來,並用愛護我的口氣說:「你這叫檢查嘛,是有點要叫板呀,寫的像在法庭上的律師辯護詞,端正端正態度,再好好重寫。」
「在中國不寫檢討不是好記者」
於是,我坐在那望茪悛嶊O,東拉西扯地給自己挑選一頂頂「帽子」﹕平時學習不夠,採訪經驗不足,遵守紀律不嚴,政治敏感不高,把握不好這麼政治性強的報道,只注意了新老幹部搭配,沒有考慮到改革派和保守派(其實他們也明知故問)……自己也硬蚗Y皮來了句,「在我心目中,就沒有改革派和保守派,希望再予指正」。這份套話檢討經過領導修改後,通過國務院僑辦報上去,就再無下文了。
這些年,我一直為有幸發出了這篇報道耀邦喪事的獨家稿件而欣慰,也為報道耀邦所寫的那篇檢討而自豪!因為不少朋友都鼓勵我說,在中國,不寫檢討的記者就不是好記者!我的確當真了。
韓凱(作者為中新社退休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