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並讀：超現實雙城 沉默兩寫
【明報專訊】上周五《語文同樂》「名家學堂」借用「差異與連結」為關鍵詞，理解香港70後作家的成長和寫作脈絡，他們風格和寫作方式各異，但作品的核心關懷始終連結。在對談集《差異與連結——香港七十後作家對談》中，韓麗珠和謝曉虹正是其中一組對談作家，她們都被視為超現實風格的作者，也曾合著《雙城辭典》，其前身是文學雜誌的專欄，用一題兩寫的方式，構建相異又互通的神秘城市。其中一期以「啞」為主題，韓麗珠與謝曉虹就分別交出〈啞穴〉和〈啞門〉。
■韓麗珠〈啞穴〉
超現實風格的作品展現一個邏輯離奇、神秘魔幻的世界，但往往反映現實生活，作者透過異質的故事氛圍，讓角色置身荒誕的處境，探討人們如何在困境中抉擇。一個城市在某一天失去了自己的編號，這個地方以貓作為吉祥物，同時有眾多殘忍的殺貓者。故事講述男主角白在十三歲那年，在遊樂場遇到一隻流浪貓，決定收養牠，但過了不久他失去了聲音，沒有再說話。白長大後，成為了一名「養貓人」，為政府捕捉流浪貓，並將之處置。像他這樣無法說話的人，是這些秘密任務最好的執行者，在捕貓的過程中，白陷入不安與焦慮，開始質疑這份工作的本質：「他懷疑，所有的養貓人都是被政府盯上了的潛在犯罪者。官員以撿拾和養貓的工作為餌，透過福利部監控他們。」白在屋子後的空地挖掘了一個洞，打算把找到的貓屍體燒成灰燼，埋進洞穴裏，最後活貓和死貓都沒有來，只有一個離家出走的少女闖進來，請求讓她在洞穴裏躺一個晚上：
//女孩跑掉了以後，洞便顯得空盪盪的，像一隻丟失了眼球的眼睛。他禁不住躍進去，填補女孩留下來的空缺……他想到自己為了替代女孩而來，女孩為了替代那一批靜悄悄地出走的貓而來，貓原是為了替代他的說話而來，說話為了替代沉默而來，沉默為了充塞他的存在而來，而他的存在只是一顆壞掉了的眼球。//
◆故事解讀
「無號碼之城」 無聲絕望仍可扭轉
〈啞穴〉是一篇充滿象徵和隱喻的小說，有着開放的解讀方式，沒有號碼的城市、表面上愛貓暗地裏殺貓的官方政策、失去聲音的人物，共同構成了詭異的氛圍。小說的情景雖然荒誕，但主角白的行為心理，其實與我們十分貼近。
白的父親一直認為是貓奪走了兒子的聲音，因為他無法理解一個青春期男生突然陷入沉默，事實上反而是貓的出現紓解了白的孤獨，使白毋須與外界對話。然而當主角長大、進入殘酷的社會，他為了生存只能投身養貓人的行業，獵殺曾經為他帶來心靈溫暖的流浪貓。白始終無法理解自相矛盾的政策，以及成人世界的主流：「白的父親具備了無號碼之城居民的普遍特徵，既容易自我懷疑也善於遺忘」。
解讀〈啞穴〉的方向之一，是人如何在扭曲的現實中堅守原初信念，我們也許會發現在校園學到的價值觀，於外邊的世界並不通用，像那個以貓為吉祥物的城市，暗中卻執行殺貓任務，更殘酷的是我們有時要為了生計成為「養貓人」。儘管一切都敗壞、無力改變，小說仍留了一點溫柔，故事結尾白在洞穴裏找到一枚壞掉的手表，以此告訴我們絕望仍可扭轉：「在那已經停頓了的時間裏，他再也不懼怕失去什麼。」
◆作家簡介：韓麗珠
作品包括中短篇小說集《輸水管森林》、《失去洞穴》，長篇小說《灰花》、《縫身》、《空臉》，散文集《回家》、《黑日》等，2018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術家年獎」(文學藝術)，曾獲《亞洲週刊》年度十大中文小說獎、第三屆紅樓夢獎專家推薦獎、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台北國際書展非小說類首獎等。
■謝曉虹〈啞門〉
相對於〈啞穴〉的無號碼之城，謝曉虹的〈啞門〉充斥各種號碼，城市有一棟怪異的流離公寓，門牌以不同方式命名：「3.14」、「VIII」、「θ」、「乾坤」、「↙」等。故事的開始，主角設若接到一張外賣訂單，要把披薩送到「3.14」門號，迷途中遇到不同的住客，直到神秘的陌生人告知：這棟公寓不過是一場夢。〈啞門〉便進入了似夢迷離的敘事，角色們入夢又醒來，像透過門進入和離開房子。這棟公寓裏，房子的門是變動的，住戶們離開房子後要再次尋回那扇歸家的門，陌生人則告訴設若：
//沒有人比你更接近這個大廈的核心。只有你拿著這樣一把鑰匙，它可以打開這幢公寓的任何一扇門……當其他人正在尋找熟悉的沙發、氣味、空間的距離、談話的節奏，你總是在尋找陌生的門，希望別人把你錯認為另一個人，在別人的眼神、說話的停頓裡修正自己的表情，姿態、語氣。你希望你是另一個你……//
◆故事解讀
尋找歸家的門 探討家的存在意義
在〈啞門〉的魔幻情景裏，居所變得漂泊不定，居民們嘗試透過熟悉的擺設，在新的房子裏複製原本的家：「我知道，所有的房子只是第一所房子的複製品，即使我搬到另外一個地方，裡面的一切漸漸就會環繞著我重新建立起秩序，將行星環繞著太陽公轉。」小說拋出關於「家」的疑問，當我們生活在漂泊不定的環境，表面上一切如舊的家居陳列，是否就能維持家的意義？主角設若是居民中的異數，擁有進入每一扇門的能力，反而無法認清自己，找到屬於自己的家。我們也許會聯想起搬家的經歷，或者家庭成員的變動，他日我們也會離開成長的家庭，「家」的變化總是無可避免，卻令人反思其真正意義所在。
對於家的意義為何，〈啞門〉沒有明確的解答。如果說〈啞穴〉的「啞」是出於不被理解也不敢言說的無聲，〈啞門〉的「啞」則是因為一切的意義並未明朗，無從說起而沉默。雖然小說沒有明確的情節，但在夢境與流離公寓的虛實界線中，作者借設若的眼睛觀察每一扇門的形成與消失——也就是「家」可能的意義，是即使它不再存在，但你曾經記住 ：
//牆壁會被重新砌起，然而空洞的位置一旦被填滿，便再也找不到它曾經存在的痕跡。你應該好好觀察它現在的形態，像觀察一張緩緩張開至把你整個吸入的嘴。//
◆作家簡介：謝曉虹
作品包括短篇小說集《好黑》、《無遮鬼》，長篇小說《鷹頭貓與音樂箱女孩》等，獲第十六屆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術家年獎」(文學藝術)，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香港中文文學創作獎、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等，現任教於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
●《雙城辭典》
《雙城辭典》由香港作家韓麗珠和謝曉虹合著，結集自香港文學雜誌《字花》的常設欄目，每期定立一個大主題，二人各自發揮。小說集曾獲第六屆香港書獎。
■延伸?讀
2月28日《語文同樂》(圖)
「名家學堂」
70後作家成長記憶的「流量密碼」，形成了獨特的情感連結，以及他們對事物的差異與連結。
文•韓祺疇
圖•Jorm Sangsorn@iStockphoto、韓麗珠提供、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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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5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