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旅行，也是一場修行
【明報專訊】孟子有云：「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人一旦習慣了享樂，對各種困難皆會心生怠倦。唯有「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於崎嶇的道上修行，才可能創出生命的更多可能。
旅行即修行
香港某航空公司2016年新增了直飛日本高松的航線，廉宜的票價挑動了我探索日本四國的興趣：要「跳島」參與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節固然吸引；宮崎駿動畫《千與千尋》湯婆婆油屋的原型道後溫泉亦值得探索；若能征服連接四國與廣島的「單車聖地」瀨户內島波海道，更教人興奮不已！不過，四國更深藏了一條極具特色的朝聖路線——四國遍路。愈深入了解，愈是對這趟「一步一腳印」的長征之旅躍躍欲試。
四國遍路是一條環形的朝聖路徑，朝聖者可以徒步的形式探訪88處真言宗的佛寺，而那些「靈場」相傳是日本佛教始祖弘法大師的修行地。遍路全長1200公里，需耗時40多天。而此行的目標，是以七八天完成全長約160公里的「發心之道場」，順序參拜德島縣的23所佛寺。
抵達第一番靈山寺後，看到不少遊人絡繹而至。其中有一些人身穿白衣、頭戴斗笠、手撐金剛杖，那是遍路者的獨特裝束。其中，最特別的是白衣背後印上了兩行黑色書法，分別是「南無大師遍照金剛」及「同行二人」。那「八字真言」，是真言宗舉行葬禮時誦讀的「御寶號」，結合「同行二人」一同理解，意指「弘法大師，謝謝你在路途上一直與我同行」。
現在道路平整、醫療發達、交通便利等諸多因素，朝聖的死亡率大幅減少。但是，選擇遵循傳統以徒步朝聖的遍路者，大都是在山野叢林中艱難而孤獨地前行，依然會面對一定的危險。古時朝聖更是凶險萬分，所以若在獨行路途上不幸逝世，這件白衣就算是遍路者為自己早作準備的喪衣。或許，只有懷抱着隨時赴死的決心，才能深深記住苦修之旅為自己帶來的每個啟發與感動吧？雖然我暫時無意皈依佛門，但仍然在靈山寺購買了白衣、輪袈裟、金剛杖、納經帳、線香等，希望能以遍路者身分正式朝聖。
在極限之旅重新審視自我
遍路之難，在於肉體和精神上的重大挑戰。我背負着10公斤的行囊，每天艱難行進20多公里。走在平坦的公路上，唯一大敵只有炎夏的烈日，只要適時補充水分，還能咬牙撐過。真正考驗則在深山之中——我不但需要應付蜿蜒多變的路徑，更要抵禦長時間孑然一身所帶來的孤獨和不安感。
教我最深刻的一段路程，大概就是由第十一番藤井寺出發前往第十二番燒山寺的崎嶇山路。山路雖然只長約12公里，卻要跨越足足3個山頭，才能抵達海拔700多米的燒山寺。我差點就被號稱最艱險的「遍路難所」所難倒。
路上，我不禁詰問自己：為何要踏上這樣「自虐」的旅程？難得來到日本旅遊，為何就不能好好享受美食和購物？極度恐懼與痛苦時，往往能喚醒埋藏在身體和心靈深處最純粹的本能和渴求。疲憊不堪時，便席地而坐；唇焦舌燥時，一口清水亦恍如甘露；沐浴於隔絕一切外間干擾的大自然中，極其專注在「走路」這件事上，腦海中迴盪的只有一把聲音：「向前走，繼續向前走。」從抵達燒山寺後，趕在日落前走到山腳的住處，筋疲力盡的身軀完全依賴着內在意志才能苦苦支撐。
回首仰望那耗費9小時穿越的山巒時，我就在極限的狀况中重新審視自己，而這種逆境和憂患和體驗，彷彿成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財富。
改變，必先穿越一道「疼痛」的牆
生於南斯拉夫，有「行為藝術教母」之稱的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在《疼痛是一道我穿越了的牆：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自傳》(Walk Through Walls: A Memoir) 中提及：
去做我感到害怕的事、去做我不懂的事、去沒有人到達過的領域。
她正正是選擇了對自己施以極端殘酷的藝術表現形式，才能將觀眾困於無法逃離的殘酷之中，迫使他們思索是否也能跨越人生的不同苦楚。這種藝術理念與遍路的歷程，更是不謀而合——唯有直面並跨越疼痛與恐懼，才能發現「牆」後那屬於自己廣闊無垠的天地。
■梁東源
(中學中文科教師，背包遊重度患者。由於溺愛日本的深山勝景而參拜四國遍路；為了挑戰「背包客的終極殿堂」而踏足北印度；疫後重新踏上征途，因朝聖古道而放眼歐洲大陸。期待在世界各地認識更多有故事的旅人)
文：梁東源
圖：梁東源、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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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4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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