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接龍 細節盡用——瀟湘神〈鱷魚之夢〉、陳浩基〈亥豕魯魚〉
【明報專訊】故事接龍猶如跑步接力賽,雖然每一棒的表現都會影響賽果,但刺激的逆轉時刻,往往發生在最後階段。《筷:怪談競演奇物語》集結了5名來自日本、台灣和香港的推理小說家,從一個「筷子之神」怪談故事開展,5人接力把小說寫下去。愈往後寫,前設愈多,卻逼出更多高難度的敘事設計。在不完全劇透的前提下,我們來讀讀最後兩棒:瀟湘神的〈鱷魚之夢〉和陳浩基的〈亥豕魯魚〉,看看他們如何逆轉故事。
◆作家簡介:
瀟湘神
台灣小說家,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成員。關注民俗學與妖怪文化議題,合著作品包括《臺北城裡妖魔跋扈》、《帝國大學赤雨騷亂》、《華麗島軼聞:鍵》、《說妖》等。
陳浩基
香港推理小說作家。著作包括《遺忘.刑警》、《山羊獰笑的剎那》、《氣球人》等,作品譯作多國語言,並售出改編版權,曾以《13.67》獲2015年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類)。◆
前文提要:筷子傳說的變奏
《筷》的首個故事〈筷子大人〉由三津田信三執筆,場景設置在日本的小學校園,講述主角雨宮里深因新同學每天午餐時把自製竹筷插在白飯裏(在守靈或喪禮中稱「腳尾飯」)接觸到「筷子大人」的傳說後,開始向其許願,施行咒術,卻捲進詭異的夢境和怪事。接續由薛西斯續寫的〈珊瑚之骨〉發生在台灣,以中三少女程六兩的視角,寫各種的靈異儀式,探尋珊瑚筷子的秘密。夜透紫的〈咒網之魚〉則來到我們熟悉的香港,寫一宗本是虛構的「筷子詛咒」所引發的真實死亡,並結合了新娘潭的本地鬼新娘傳說。
故事是我(聽來)的
故事接龍交到了瀟湘神手上時,面對三個情節獨立、地點分散的故事,唯一的連結是它們與「筷子傳說」相關的故事,瀟湘神利用後設小說的形式,把一切收束,讓前作都成為故事裏的故事。〈鱷魚之夢〉的主角是作家,她應邀與各地作者接續完成「筷子」相關的小說,遂開始追查「筷子傳說」,揭開〈筷子大人〉裏那些詭異怪事的真相。小說的另一條敘事線則是一名妓女的自白,並串聯了〈珊瑚之骨〉和〈咒網之魚〉的角色和故事前因。最後兩條敘事線,也融會地貫連起來。
〈鱷魚之夢〉精妙之處,是善用細節和劇情空隙扣連前面的故事,並選取合適的敘事舞台——推理作家追查案件,使時空相距甚遠的事件得以合理地連繫,也梳理了「筷子傳說」的流傳過程,順便幽了自己和其他作者一默。小說更進一步反思「筷子」的意義,何以日常的器具會變成詛咒用具,背後指向傳統習俗的本質:
//我低低地,悠悠地吐訴,像要宣洩自己的情緒,「先前我提到詛咒,但詛咒到底是什麼?是誰對誰的恨,還是超自然神靈對觸犯禁忌者的懲罰?這些說法雖然沒錯,卻沒觸碰到詛咒的本質……詛咒不是『個人』的,而是系統性的東西。你要是不在系統裡就不會被詛咒,就像我們亞洲人把筷子插進飯裡會覺得觸霉頭,西方人卻不會受影響。
「所以這個社會本身就是個巨大的詛咒裝置。你或許知道,臺灣傳統裡有很多禁忌是針對女性、孕婦的,要是觸犯禁忌就會被厭惡,但這是女性的問題嗎?在不同的文化體系下,同樣的行為,女性不一定被指責,所以禁忌是屬於社會的,而不是性別。可以說,臺灣傳統社會本就有針對女性的詛咒。」//
作為故事情節上收結的〈鱷魚之夢〉,作者不但在劇情邏輯上使前作彼此黏合,也回應了它們所處理的核心議題,包括家庭束縛、女性壓抑,並以「筷子」的本質意義切入,某程度解釋了為什麼這些可怕的悲劇,都跟筷子相關,因為禁忌往往是由社會的偏見所致。
回到所有故事的開端
若非感受到書本尚有未完的篇幅,讀者大概會認為〈鱷魚之夢〉是故事接龍的收結。就正如被安排在最後一棒的陳浩基所述:「不管四位同伴寫了什麼故事,我也可以使用同一招將它們串起來——只要『往外跳出一層』,將前四篇包裝成作中作,我便可以用後設小說的手法來連結各篇的元素,天馬行空地寫最後一章。而我實在太天真了。」於是,被「截糊」的陳浩基開闢新的戰場,寫了一個遠在一切故事發生之前的小說。
篇章名〈亥豕魯魚〉化用自成語「魯魚亥豕」,把「魯」字誤寫成「魚」字,把「亥」字誤寫成「豕」字;意思是由於兩個文字的字形相似,致抄寫和刊刻中出現錯誤,引伸比喻資料在書寫傳達中失去原意。這也暗示了故事的核心所在:誤傳。〈亥豕魯魚〉安排角色追尋上古時期的歷史秘聞,以輕鬆有趣的行文,交代「筷子大人」、「珊瑚筷」的神話傳說是如何誕生,想像文明開啟的方式(上古賢人都是迷路的異次元者)。其中最具創意的設定,是作者重新定義「筷」:
//「那雙筷子是……傳送裝置?」我驚訝地問。
「對。它們本來就是讓我們回家的工具,只是丟失了數千年,滯留下來的同伴們都無法回去了。我想,抱朴子葛洪發現『筷子』上抹血能召喚仙君,那其實是一種呼喚想回家的異界之物的做法,人類要求『仙君』完成一個願望,對方就可以用它回家,是一場公平交易,然而這方法失傳,嚴在山手上又只有一邊,結果大個子被召來後不得不受制於這工具的威力,被逼服從那混蛋的一個又一個的命令。『筷子大人』和『筷子仙』遊戲也是依附這力量而誕生的副產品,本來只是出於慰藉人類心靈的拜祭儀式,卻成為了大個子唯一的食糧來源,參加者手上被烙上魚紋亦是這關係。」//
當前作情節的空白之處已被補足,核心物品的象徵意義亦被層層開展,站在故事接龍最後一棒的陳浩基選擇把一切推翻,原來「筷子」另有用途,人類的使用只是出於「亥豕魯魚」般的誤會,是一廂情願。消解一切意義,固然增加小說趣味,同時提醒我們既然禁忌背後的習俗,或許都是錯誤理解,那麼禁忌本身又會否其實毫無意義?故事接龍的最後一篇,帶讀者回到一切的開端,在翻轉中把所有反思再往前推。
■知多點
筷子的禁忌
筷子是不少亞洲人的常用食具,發展出各自的餐桌禮儀和禁忌。小說裏就出現了不少筷子禁忌,例如把筷子插在飯碗中、用筷子敲響碗碟或指向他人、使用長短不一的筷子,在不同文化裏,都被視為不禮貌或不吉利的行為。根據編輯在後記提到,正是由於筷子是香港、日本和台灣三地共有的飲食文化符號,才被定為故事的主題。
■延伸閱讀
11月22日《語文同樂》(圖)
(周五學校訂閱版)
「名家學堂」陳浩基╳譚劍 談推理寫作
文‧韓祺疇 ▏圖‧廖凱霖、 shingopix@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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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4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