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邱剛健先生早上起來刷牙：邱剛健〈早上〉
【明報專訊】回顧過去一年，世界面對各種動盪，舊的衝突尚未止息，新的戰火又再點燃。不在第一現場的我們，也能感受到餘波與傷痛。新的一年會捎來新希望嗎？詩人也許要潑大家一頭冷水，因為他在看似新生的早晨時分，也被猝不及防的壞消息所擊倒。
出生於1940年的詩人邱剛健活躍於台港兩地，另一較為人熟知的身分是電影編劇，曾數度於香港電影金像獎與台灣金馬獎奪得最佳編劇獎項。用編劇身分讀邱剛健的詩作，可以看出當中的戲劇張力和視覺衝擊；但如果撇除這點背景，邱剛健詩作的破格與凌厲，也於同代詩人中少見。讓我們從一首題目平平無奇的〈早上〉，進入邱剛健的異色世界：
邱剛健先生早上起來刷牙
他拿出牙刷
他擠上牙膏
他刷牙
他轉開水龍頭
水都是紅的
在越南
一個美國兵給越共砍掉頭
新聞照片：泥巴地上一個美國兵的頭
標題：血到那裏去了
在「我」與「他」之間
〈早上〉的第一句，詩人就把自己寫在行句裏，但並非用常見的第一人稱「我」，而是以第三人稱敘述「邱剛健先生」在清晨刷牙的過程。讀者當然知道詩的作者是「邱剛健」，但人物「邱剛健先生」的出現把文本世界割開了缺口，使敘事有較大的彈性。在這裏先談談不同人稱手法的文學效果：在敘述聲音「我」主導的世界裏，敘事者把眼睛借給讀者，我們一起看見局部但更人性化的世界，對接下來的情節(通常)都是未知的；在第三人稱的世界裏，讀者可能會率先知道人物尚未發生的際遇，也相對疏離於角色的心理活動。〈早上〉巧妙地間隔其中，表面上是第三人稱「他」，實際上暗示讀者進入第一人稱「我」的情緒。
在首句達到出人意表的效果後，其後的三行則相對放緩與平實，看似是流水帳的細節，卻有效地持續延展了介乎「我」與「他」之間、耐人尋味的腔調。接下來，敘事出現戲劇的變化：「水龍頭流出了紅色的水」，使日常的畫面詭異起來。再讀到結尾，讀者便知道紅色的水正是回答結尾的「血到那裏去了」。
〈早上〉的第一、二節是緊貼「邱剛健先生」的近鏡，第三節則忽然跳到了越南，給我們一幕「一個美國兵給越共砍掉頭」的畫面——但巧妙之處在於，讀者在下一刻便發現，詩的運鏡從沒有離開這所房子，一切都是透過報紙的新聞照片呈現。於是〈早上〉在人稱上的巧妙視角亦再次生效，因為讀者會意識到兩種可能，像導演處理這幾組鏡頭時不同的剪接方式：
第一種讀法：讓我們透過「邱剛健先生」的眼睛，同步讀到那份報紙；
第二種讀法：更為有趣，我們會從全知視角看到這則新聞，畫面另一邊的「邱剛健先生」尚未知道遠方的慘劇，但他即將會看到，否則詩人邱剛健就不會把它寫在詩裏。
這個事件即將發生的時刻，就是詩歌張力所在。
戰爭與和平 消失的血與紅色的水
〈早上〉的主題是反戰，但它言說的對象是誰呢？戰爭背後牽涉諸多的因素，國族、歷史、政見、宗教等相關的價值觀，都會左右我們的看法，塵埃落定的戰役被勝利者定性，現世的衝突我們實時目睹，也難以下一些確鑿的判斷。〈早上〉以一個問句結束，疑問是留給讀者和「邱剛健先生」的。
消失的血流成了水龍頭裏紅色的水，意味戰火的痛楚將波動每個人，身處和平地區也會感到悲傷內疚。更因為它是一個被放置在新聞上的標題，既暗示媒體影響人們的認知，也延伸更多質問：死亡被掩蓋了嗎？誰的死亡更值得被看見？在彼此殺戮的戰爭裏，受害與加害的位置要怎樣斷定？詩人恐怕也無法回答，正如在詩作發表的1969年12月，他並不知道距離越戰結束還有6年——這可能是50年後我們再讀這首〈早上〉，所能感受到的張力所在。
■作者簡介
韓祺疇
(現於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所修讀創作組碩士(M.F.A)，曾獲港台兩地文學獎，出版詩集《誤認晨曦》、小說《虛風構雨》。)
文：韓祺疇
圖：ratpack223@iStockphoto
(本網發表的作品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682期]
視聽之娛：公廁清潔工的幸福生活——《新活日常》
【明報專訊】廁所清潔工每天對着髒穢不堪的洗手盆與馬桶洗呀洗、刷呀刷，這項工作在旁人看來重重複複又厭惡，對東京公廁清潔工人「平山」來說，卻帶來... 詳情
Talk of the town : Word of the Year 2023
【明報專訊】The "Word of the Year" has been revealed by the Cambridge Dictio... 詳情
Talk of the town :Hallucinate Word of the Year 2023
【明報專訊】The Cambridge Dictionary has published the "Word of the Year" si... 詳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