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細味人生譜變奏 王文興：每天只寫35字的文壇巨擘
【明報專訊】9月27日台灣作家王文興與世長辭，享年84歲，台灣以至整個華人文壇痛失一位文學巨擘。他一生追求文章的音樂與藝術性，如代表作長篇小說《家變》的斷句方式有獨特的節奏感，而且用字創新，經常組合出具象的新詞，摒棄中文詞義的固有框架。這些寫法貫徹了王文興別樹一格的藝術觀，加上小說的情節、結構破格，甫出版便在當時的台灣文壇掀起爭議，甚至被認為是離經叛道，但不損他的文學巨匠地位。
花25年寫小? 強調精讀慢寫
與現今網絡的「速食」文化相反，王文興一生堅持精讀、慢寫。他花了7年時間，寫成引起台灣文壇廣泛討論的長篇小說《家變》，《背海的人》更是耗費25年才完成。他在紀錄片《尋找背海的人》中分享慢寫的心路歷程，形容自己的書房像「牢房」，「幾十年下來，我都給自己一個很大的自由走這條路。這很大的自由並不是標新立異，對我來講，而是絕地求生，是一種困獸之鬥」。王文興在《家變》的序如是說：「一句寫完大概經過四十句的挑選修改，才有最後的一句。」說是困獸之鬥，皆因他不放過文章中每個字的存在意義，熱切地透過文字，盡可能還原當下所感所思。
王文興在文字牢房裏，除反覆雕琢字句，還會自組新詞，讓文字表述貼近心中的構圖，例如以「兔脫」代替逃脫，又自創四字詞「喜神揚融」、「歡笑融諧」來形容哄堂大笑的場面；或故意顛倒慣用詞彙，如以「體身」代替身體，旨在擴闊讀者的想像空間，令文字更凝煉、更有臨場感，亦有意造成視覺障礙，逼使讀者停下重讀，不能略讀。
文字當音符 譜華文樂章
「我把每個字當音符，我的小說就是模仿樂譜。」除了顧及作品整體的文學性，王文興更講究文字間的音律和節奏，我們可在《剪翼史》中讀到這樣的寫法：「他—— 在，這一 課中 —— 他沒說一句話，透傳他就要退休，他 —— 一切 慣常， 這一堂課 跟 平時所有課 了昧两疇。」字句之間，他加入破折號和空白隔，還利用長短句的特色，令小說讀起來富有獨特音樂感，間接逼使讀者跟隨節奏，好好思考作者創作時的狀態，以及他想表達的畫面。
王文興接受台灣節目主持李偉文訪問時，被問到會否顧慮主流讀者看不懂這樣的寫法，或影響到受眾理解小說內容。他說沒考慮到周圍的情况，「只考慮到我受到什麼樣的影響，結果會寫出什麼來」。紀錄片《尋》中，觀眾可一窺他寫作時某些小習慣，如不斷撕紙、敲打筆桿等。他解釋做這些小動作是為了抓緊文字間的節奏，若句子讀起來節奏感覺不對，寧願刪去。經過反覆修改，一天下來可能只寫到35字，卻全是匠心獨運的精煉文字。
與其囫圇吞棗 不如逐字精讀
閱讀能擴闊人的視野，但閱讀節奏和習慣因人而異。王文興主張讀書要「慢讀」，「我這個慢讀的意思是像所有的文學作品，詩、小說都需要慢讀。乃至於慢到一天頂多只能讀一兩千字」。他認為，只用眼睛去看書只是表面上認得字詞，任何書看得快都會看不懂，閱讀文學作品最重要還是用心裏的眼睛去讀。
對王文興而言，文字只是文學媒介，但文學創作講求意念和影象。讀者需打開心裏的眼睛去看，消化文字，再在心裏重新組合成抽象的畫面，才能讀懂作者的心思。讀書的人每讀完一句，應好好判斷自己到底有否好好琢磨，來決定自己是否讀懂內容，以及作者的句子是否寫得合格。
■知多點
王文興的慢讀法
第一步：
先接受眼睛看到的文字，抓到字面上的意思
第二步：
按照文字的意思，在心裏慢慢重組畫面
第三步：
用心理解作者的觀點
慢讀重點：慢讀的意思不是眼睛看得慢，而是花時間理解文字，為文字解碼，還原作者看見的場景，用心感受作者想表達的意念
細節就是文學的生命
寫故事的人，靈感究竟從何而來？對王文興來說，只要細心觀察、用心體會最簡單的日常生活，寫作素材俯拾皆是。「我看什麼都喜歡看很久，無論什麼，只要有興趣的話，就會一直看下去。」尤其是寫詩和小說，他認為每句話都在描寫生活。每看到一個場景，只要經過思考、檢討，好好消化場景裏出現的人、事、物，足以寫出不同的感受。王文興畢生都在實踐其寫作哲學，下筆前他會先在腦中構思好畫面，再將視覺畫面轉換成文字，挖掘最傳神的字句傳遞畫面給讀者。
生命裏有許多讓人念念不忘的時刻，不一定因為發生了什麼轟烈的事情，一個微小的動作或一句無心的說話，往往最能觸動人心。誠如王文興所言：「人生不是只有生死才是生活，人間小事都是生活，沒有區別，任何的生活都很重要。細節就是文學的一切。」
文：黃芊蔚
圖：黃芊蔚、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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