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拿破崙》——敘事詳略無法配合主題的流水帳
【明報專訊】敘事寫人,是文學創作的基本步,但說易行難,初中中文課講授記敘文,常會從人物性格、敘事詳略開始討論,探討如何歸納(讀)、如何塑造(寫)。一個故事的成敗,往往在於描寫人物的角度是否詳實且深刻。新上映的《拿破崙》(Napoleon)以歷史名人為主角,正好是討論人物描寫之成敗的現成好例子。
每人都有好壞一面,大人物、小角色皆是如此。創作者總是想全面呈現人物的複雜面貌,但太過刻意,又成陳套公式;黑白兩面依固定軌[發展,貌似豐富,其實根本沒發掘到人物黑白難判的內心深處。近年不少所謂暗黑英雄故事,即有這樣的毛病。複雜不一定好,重要的是主題和取材能否配合。
被大格局淹沒的「拿破崙」
這個道理,即使是成名的創作者亦不一定時時實踐得到。大導演烈尼史葛(Ridley Scott)拍《拿破崙》,竟也犯了有這樣的問題。拿破崙是法國軍事奇才,承法國大革命崛起,建立軍功、規劃政變、發動征戰、加冕稱帝,一度威震歐陸,成就許多傳說,影響力巨大。後人創作拿破崙的故事,無論是影視、文學、音樂,皆因時代的宏大背景、主角的人生大起大落,總想發揮成史詩格局,以「大」為要。可是拿破崙既挑戰專制,創新變革,又建立霸權;在倡導自由、平等、博愛的同時,卻野心勃勃,不惜大動干戈。他有曠世梟雄、人民擁戴的一面,晚年的失敗和私生活之混亂,也令大眾荌g。一個「拿破崙」,人人看到的特質皆有不同,創作人要怎樣找到自己的角度,而不會被「大」淹沒,是分出高低的關鍵。
「成功」鋪墊不足 寫「失敗」固然失足
烈尼史葛的取態,是既想拍出大時代的風雲變色,呈現拿破崙與同代帝王將相爭鳴的格局,更想寫出拿破崙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兒女私情方面。大眾心目中的拿破崙戰功顯赫,電影一開首卻寫他領軍收復土倫時遭炮擊,雖然戰術出眾,大獲全勝,但本人在戰場上表現不算突出,只是僥倖避過死劫;至於中段幾場大戰役,導演固然有呈現拿破崙指揮若定、大敗敵軍的雄才偉略,但很快轉寫他在戰場、政壇上的殘忍好戰、仗勢脅逼,過程中時而狼狽,時而優柔。到了末段拍滑鐵盧戰役,場面無疑浩大,但導演只集中暴露拿破崙的走板失神。只拍負面一面並無問題,可是電影貪心地要從其發[開始,將其人生節錄成一次又一次大戰,寫他一段段爬升又一段段墮落的經歷。但除了戰功,他憑什麼俘虜國民之心,一直受到愛戴,甚至屢次失勢又重掌大權?是個人的魅力,還是具體的理念?這些導演都失諸交臂。「成功」的鋪墊不足,寫「失敗」也不會突出,彷彿只是寫了個普通獨夫的故事,倒不如縮窄範圍,只講一段短時期的起落,詳細寫出主角性格和決策上的缺點,而非在每場戰役蜻蜓點水輕描一筆。
同樣,本片更茩囿熒R情線,明明可以呈現獨特的角度,烈尼史葛竟也寫得單調。拿破崙心愛約瑟芬,兩人由相戀到成為帝后,固然有熱熾恩愛的時刻,但導演強調的是拿破崙情深而佔有慾強、暴躁且妒忌心重的一面,約瑟芬則是高傲而風流,卻又被時代鎖在深閨。兩人的交纏痛苦而不見浪漫,這樣的感情關係本就不易詮釋,也非導演數十年創作生涯之所長,拍得更是吃力。
戰事與情事皆滑鐵盧
故事講到拿破崙登基稱帝後,跟約瑟芬因一直無嗣而見壓力,衍生離婚危機,然而導演就只懂讓兩人坐荍C眉沉吟、間中互罵,畫面構圖表現不出關係的變化,令人納悶。拿破崙一生風流,影片捨略不談,卻又沒有將篇幅用來詳寫他(戲中自卑又自大、求愛又乏愛)的情意結之來源,想寫感情,結果很空洞,全片就是「打仗→談情→打仗→情變→打仗→和好→打仗→吵鬧→打仗→分離→打仗→不捨→滑鐵盧」,其實那些「→」才應該是茪O書寫的地方,但每次過渡皆做不好,無法承上啟下,就突兀地轉到下一幕,熟悉歷史的觀眾只怕會搖頭吧。
看完《拿破崙》,除了想到吃拿破崙蛋糕,到圖書館翻書讀相關史事,回想電影設定主題和取材之不足,應該是更有益更有意思的事吧。
■作者簡介
陳廣隆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Apple Original Films/Sony Pictures HK提供
(本網發表的作品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67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