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與人生：從紙紮觀香港百態
【明報專訊】俗稱「紙紮」的紮作技藝，於2017年被列入首批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紙紮品一般分為三大類別：用於喪葬祭拜死者，如紙紮的「童男童女」；用於節日慶祝，如「花燈」；以及用於裝飾點綴，例如「花牌」。《人間冥煙：香港紙紮文化》作者Chris Gaul(高峰)對於用來燒予死者的紙紮品特別感興趣。他以設計之眼欣賞紙紮品，認為它們能代表華人對生死、人情的看法，讓他深受觸動，他也「百無禁忌」，家中有不同紙紮品系列的收藏。
中華文化民間宗教信仰認為，人死後會在陰間「生活」，在生者設想逝者在陰間的需要，相信燒掉不同造型的紙紮品，陰間的逝者便可在陰間使用，由此有許多參考真實物品設計的紙紮品應運而生。
//人死後 跟生者仍有連繫/
「這些紙紮品的存在讓我發現在華人傳統中，當死者離世後，在世的人與他們的關係並不因此斷絕，而是仍有密切的連繫，還會擔心死者在陰間的狀態、生活所需是否足夠，就像他們仍然活着一樣」。現居於澳洲的高峰喜歡香港，過去經常來港，香港呈現的傳統文化讓他感興趣。他來港時曾帶學生走訪不同地方，紙紮店是其中一處。
華人社會傳統焚燒紙紮品予死者的想法觸動了高峰，他認為這概念正顯示了生者對離世之人的記掛，也呈現了即使親友離世，生逝兩者還是有所連繫的想法，「我的祖母也過身了，雖然我們同樣會表達哀傷、惦記之情，但(在喪葬儀式)之後，便很少會像這樣，還會設想他們在某處生活的模樣」。
■知多點
慎終追遠
中華傳統重視喪葬祭祀，《論語?學而》載「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其中「慎終追遠」指人應該根據禮法，慎重認真地辦理父母的喪事，後輩祭祀時要誠心追念祖先、前人，以表達感念、尊敬之情。
//紙紮收音機藏動人心意/
高峰在港時，愛走訪不同紙紮舖，看看有什麼「新貨」，也想了解顧客會買些什麼。他不若傳統華人，從不覺得這些供予死者使用的紙紮品「不吉利」，反而從欣賞設計品的角度觀看，「可惜我不懂廣東話，沒辦法了解很多內容，有時是一起前往的香港朋友告訴我他們在說什麼」。
紙紮品分現成及「度身訂做」，有做工精細也有粗製濫造的。教高峰最深刻的一件紙紮品，是部看來破損又殘舊的「收音機」。一般人買來供予死者之物要求體面完整無缺，當時紙紮舖特價發售這部破「收音機」，卻乏人問津，只能等待有緣人購下。但所謂「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豈料它最後落在「有緣人」高峰手中。他購買紙紮品只純為欣賞收藏，不為祭祀，一直以為「收音機」不過是徒具實物外形的紙紮品，帶回家數年後，因一次意外，方發現「收音機」內有玄機，當中竟藏了另一件小小的紙紮品——印有曲目的紙紮錄音帶。高峰對設計大感驚喜，「設計及製作上竟然會這麼細緻，一把火燒掉的物品，(紮作)師傅不只追求外型相像，還想到『接收』的人不能只有收音機而沒有音樂可聽，真是很有心思」。這一發現，令他體會到紮作師傅的用心，師傅不是為在生的人製作，而是會想到逝者的「需要」，「想一想，一般人把它燒掉，根本不會知道當中還有『錄音帶』，要不是意外，也許我也不會發現呢！」
■知多點
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
待死者猶如生者般的傳統，是中華文化中其中一種「禮」的體現。《禮記．中庸》提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荀子．禮論》亦談到「喪禮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終始一也」，大致意思指喪事上生者要以死者生前的模樣去送別，猶如對方仍在生時對待死者。而對待已離世的人，也要像對方未離世時的態度待之，便是按「禮」而行。
//死亡是日常，還是不祥？/
華人傳統上向來避談死亡，甚至忌諱與之相關的物品，認為「不吉利」，如廣東話中的「燒畀你」意即「給你燒紙紮祭品」，便是拐彎的咒罵說話，在生者用不着紙紮品，因此對大部分人來說它們並非「好物」。高峰有收集紙紮品的喜好，在華人朋友眼中看來難以理解，「有次在澳洲招待華人的朋友及對方父母，對方父母看見(我)家中存放的那些紙紮品，臉色便立刻有變，覺得很不舒服、自在」。他本人則無避忌，「我覺得紙紮品是承載情感、能好好傳遞傳統文化之美的物品，因此一直很想以此為題寫一本書介紹，(華人朋友)都對此不以為然，有些覺得只是很日常、不特別的事，沒有寫的必要；有些則覺得會招致不幸、不吉利」。
華人傳統文化圈子中覺得平常的事物，在高峰的眼中卻是獨特且有價值，即使在紙紮舖內的尋常對話，他也觀察到當中別具意思之處，「大家真的像為一個(在生的)人購買所需要的東西一樣，會考慮對方的喜好、品味等」。
■知多點
所重：民、食、喪、祭
《論語》記載孔子學生子路問及與死相關之事，獲孔子回一句「未知生、焉知死」，而認為孔子也有「避諱死亡」的觀念。然而《論語》亦記載，孔子雖不談死後事，但非常重視死者的喪葬儀式，關於喪葬的禮法甚為講究，當中更有記載他說「所重：民、食、喪、祭」，孔子認為掌權者有4件事應該特別看重：人民、天下的食事、喪葬之事，以及祭祀之儀。
文：鄭惠霞
圖：資料圖片、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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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2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