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婚姻神比喻——〈魚罐頭──給朋友的婚禮〉
【明報專訊】以A物件比喻B物件，借助兩者共通的特質，加以連結，是基礎的修辭手法。如果嫌「太陽像圓盤」太常見，想將比喻手法運用得更出神入化，其中一個方式是選取表面上毫無關聯的兩樣東西，發揮敏銳的觀察與想像，找出其中潛藏的聯繫。好的比喻，就像一記精彩傳球，路徑出人意表，卻能精準送達。在詩歌世界，這種「遠距離」的比喻，往往造就更多解讀和趣味。
台灣詩人夏宇的詩作以靈活多變、突破常規見稱，她曾以魚罐頭比喻婚姻，寫詩贈給新婚的友人，讓我們先讀讀這首〈魚罐頭──給朋友的婚禮〉：
魚躺在番茄醬裏
魚可能不大愉快
海並不知道
海太深了
海岸並不知道
這個故事是猩紅色的
而且這麼通俗
所以其實是關於番茄醬的
香港人熟悉的魚罐頭，多為沙甸魚、吞拿魚和鯪魚，通常連魚骨都浸得酥軟，進食時不怕鯁刺。夏宇的〈魚罐頭〉則似乎「句句有骨」，乍讀之下，我們大概能理解到，詩人認為步入婚姻就像魚被困在罐頭裏，失去自由。不過，詩作所動用的比喻系統，其實更為複雜，每一個意象都有所指向。
首節描述罐頭裏的魚，被沉浸在番茄醬裏，然而牠的哀傷卻不為大海所知。魚比喻新婚的友人，番茄醬比喻婚後的各種限制，都相當明確，但大海隱喻的東西，則十分耐人尋味，尤其是「不知道」的態度。魚來自大海，意味着單身狀態，而當時自由自在的人們還不知道婚姻會使人陷入困頓；另一層解讀則可以把大海理解為原生家庭，父母即使經歷婚姻，也無法明瞭兒女在新的家庭中面臨的景况。夏宇透過短短三句，尖銳地提出了她對婚姻的看法。
承接着前面對「海」的比喻，第二節「海太深了/海岸並不知道」進一步刻劃自由與婚姻的角力。看似無所拘束的海洋，實際上還是被海岸線局限，詩人卻認為，縱使海岸知道大海的廣度，但無法探知其深度。「海」的喻體不變，卻悄悄置換了本體，轉換了視角，以海岸比喻婚禮，大海比喻人們心裏對自由的渴望，即使婚姻儀式規範了夫妻，讓他們在倫理和法律地位上，成為關係最緊密的人，卻無法使人真正互相理解。
倘若詩作停在這裏，讀者可能只會覺得夏宇單純是個不婚主義者，對於要結婚的友人，抱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失落。最後一節的三句，則把詩中的比喻運用得淋漓盡致，毫不浪費，也讓〈魚罐頭〉一作更意味深遠。「這個故事是猩紅色的/而且這麼通俗/所以其實是關於番茄醬的」，這個故事指的是「魚從大海被捕獲後製成了罐頭」，同時也是「朋友要結婚了」這件事情，整首詩基本上都是用前者比喻後者，透過細節的呼應營造複雜的層次，夏宇在最後點明了兩者的共通特質：猩紅色、通俗、關於番茄醬的──充滿嘲弄又不失幾分可愛，因為我們也可以認為夏宇對友人結婚的態度，很可能是心裏酸酸的，像番茄醬一樣，畢竟她也曾在另一首作品〈腹語術〉寫道：「我走錯房間/錯過了自己的婚禮。」
■作者簡介
韓祺疇
(現修讀台灣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碩士(M.F.A)，曾獲台港兩地文學獎，出版詩集《誤認晨曦》)
文：韓祺疇
圖：curtoicurto@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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