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旅行間：導遊人的意外 薛頌平

【明報專訊】以前聽到「意外」，總聯想到人命傷亡，但藝人Do Do姐「意外，即意料之外！」的金句，卻點出意外的精髓可以很純粹。即管意外常伴隨驚訝，但也不一定是壞事，甚至可以是人生的一場修煉。

早年我首次當領隊帶團出國。即使出發前已努力準備，行程中小心翼翼，在機場辦理登機手續時，手忙腳亂下卻把全部參加者的護照跌落地上，狼狽至極。一個少年的媽媽拾起護照時，眼角微蹙，我就更忍不住面紅耳赤。

有天，午餐過後，那個少年逕自跑到街角，不願上車。原來表兄弟作弄他，他憤怒得哭起來。其他參加者早已上車，當地導遊不斷催促，少年媽媽說話也特別刺耳：「哼，別人只是說笑，講一兩句你就哭了，臉皮真薄！」角落�堶�泣的少年則口齒不清地大吼：「不要走近！」這個場景，絕對是意料之外，都不在領隊課程或旅行社師兄的經驗分享範圍之內。

若是局外人，這或是好戲一齣，但當刻身為領隊，卻不能坐視不理。對輔導年輕人有點心得的我，知道問題所在，便鼓起勇氣，堅定地跟媽媽說：「相信我，交給我做，你先不用說話。」媽媽有點錯愕，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我站在角落外，輕聲說：「是不是發生了一些事，不太開心呢？」少年不願說話，暗自飲泣。身旁的媽媽突然插嘴：「你再不走，我們就走！剩下你一人在這�堙I」我立刻舉起手以示停止，跟媽媽說：「真的，相信我，先給仔仔一些空間，他需要你的陪伴。」再對少年說：「放心，我和媽媽都會在這�媯尼A。」我對媽媽點一點頭，繼續說：「你想出來才出來吧。」轉身又再打電話給車上的導遊，請他再等一等，安撫其他參加者。

過了幾分鐘，好像安靜起來，我慢慢說：「覺得怎樣呢？�臐A我們還有行程，真的差不多要出發啦，會不會先上車啊？」少年繼續靜默，但緩緩從角落出來，媽媽一臉訝異。我暗喜，搭�茪皉~的肩膊，說：「謝謝你出來喔。」他本身坐在車尾位置、表兄弟旁，我便提議：「你想坐在我旁邊嗎？」他低垂�蚗Y，看不到表情，上車時卻趕快坐在第一行窗邊的座位，拿出手機開始滑。

「其實，」我謹慎地說：「昨天我收到一個消息，情緒低落得不想工作，想立刻回香港。」一言不發的他突然抬起頭，以詫異的雙眼直視我，吐出一句：「是什麼事？」我鼻子一酸，說：「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具體情�G。但我想說，即使如何低落，我也要承擔責任，不能隨便丟下工作，不然大家怎辦呢？情緒出現，十分正常，但也要考慮他人，盡量不要造成影響呢。」少年低下頭，若有所思。

回程時，我在機場再次失手，把所有人的護照散落一地，在尷尬中再次勞動參加者幫忙執拾。辦理好登機手續後，有人說要大合照，我自然地伸手想接過相機，誰知被少年用頭靠攏在自己手臂的媽媽笑說：「Isaac，你也過來吧！」就把相機遞給導遊。我當然樂意奉陪。拍照後，媽媽塞了一封利市，簡單一句：「謝謝你。」

這個故事，我在近年的校園導賞培訓中也常分享，同學往往聽得津津有味。其實，不論在旅程還是人生，就算計劃多完美，都得直面意外，在搖擺跌碰中修煉精進。少年、媽媽和我的相遇、碰撞與啟發是一場意外；疫情下一直發展順利的海外遊學被迫停止，我們卻發展出沖繩網絡遊與日語交流實習等活動，這也是一場意外，讓我對學習與旅遊的想像推得更高且遠。學當導遊人，也學習面對人生種種意料之外，學習習慣再次驚異於從未想像的大千世界。

後記：利市內有200元的額外小費，師兄聽到這段，目瞪口呆，大呼：「哇！平日有20蚊都好多！」人生第一次的額外小費，還真是不錯的意料之外呢。

有關香港文化工作坊、本地導賞團和遊學資訊：www.spec-culture.com/

■薛頌平

(教育及文化機構SPEC創辦人，亦為香港中文大學兼職教員，任教生涯規劃相關課程。日本學碩士，具日本文部科學省博物館學藝員資格。)

(本刊刊出的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58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