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與人生：自傳．電影 懷緬父子情
【明報專訊】導演陳德森剛出版自傳《把悲傷留給電影》，令人聯想到1990年代台灣歌手陳昇的歌曲《把悲傷留給自己》。自傳的最後一章，陳德森說《把悲傷留給自己》是每逢唱K喝醉時必唱的歌曲，亦想起自己那位於32歲了結生命的台北結拜妹妹。構思自傳時，他發現自己大部分作品的主題都圍繞父子情和親情，當初發展電影事業，其中一個原因，是向父親證明自己投身電影圈並沒有錯；可惜功成名就之時，父親已過身，最後他只能把悲傷留給電影。不過，他希望讀者別被書名誤導，說自傳跟其電影一樣帶來正能量，看後能豁然開朗。
用電影彌補父子遺憾
談及陳德森的電影代表作，必定要數到《十月圍城》。片中搭建的1900年代香港場景精緻，動作戲亦精彩，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主角李玉堂(王學圻飾)與兒子李重光(王柏傑飾)的故事。戲中富商李玉堂雖出錢援助革命黨人陳少白及革命軍，但不希望兒子捲入革命，偏偏李重光熱心於革命，並選為保護孫中山在港安全的替身。不止《十》，1991年《我老婆唔係人》中嘉嘉爸爸(胡楓飾演)與嘉嘉(關之琳飾)的故事；1999年《紫雨風暴》多特(吳彥祖飾)潛入赤柬恐怖組織，揭穿父親桑蘭迪(甘國亮飾)的生化武器襲擊陰謀；2001年成龍主演的《特務迷城》，至2020年的《征途》，陳德森總在激烈動作場面下埋藏父子情，全因他對父愛的渴望，「我現實中缺少，便想於電影彌補」。
陳德森自小跟父親關係疏離，唯一的快樂回憶，是8歲時父親每逢周末都會帶他到淺水灣喝下午茶，給他買雜誌《兒童樂園》。惟數年後，已有兩房的父親再另結新歡，對方不時騷擾二房太太，即陳德森的母親，「父母感情有變，常常吵架」。那時他無心向學，常到戲院看日本神怪片「避難」，借光影忘憂，亦因此培養出製作電影的興趣，「我想知道這些電影是如何製作出來」。那時他經常往邵氏影城，買香煙、糖果等收買護衛員、道具和馬房工作人員，進入道具房玩耍，進而獲介紹於影城當臨時演員，成為入行起點。
可是，陳德森祖父曾跟父親立下家規：戲子無情，婊子無義；若未來與這兩種人當朋友，必逐出家門，斷絕關係。陳德森決定走電影路，當然惹來父親反對，他沒有理會，18歲時應徵麗的電視助理編導，數年後離開電視台擔任成龍的助理，辭職後轉任電影場務，再輾轉做電影幕後工作，慢慢踏上導演之路。父子關係，亦漸行漸遠。
年輕時談戀愛，陳德森的女朋友曾問：「有什麼是你一生最不想做的？」他回答是出席父親的葬禮。女友聽後，馬上鬆開原本牽着的手，說陳德森冷酷，連父親的葬禮也不去。「因為我不是大媽(元配)的兒子，去到也不可以披麻帶孝，我應以什麼身分出席呢？我又跟他關係不好。」他解釋。口說一套，但得悉父親離世，他卻難過得在酒吧靠着梁家輝的肩膊大哭。到那日才發現，無論如何憎恨父親，他其實也捨不得父親，「後悔自己沒有主動踏出一步(與父親)溝通」。
陳德森將自身經歷，以及與父親缺乏溝通的遺憾，化成奇幻故事——母親過世不久，父親立即再娶，10歲的小男生討厭父親和後母而離家出走。其間他遇上一個神仙，賜他一支喝了便能一天長大10歲的魔法藥水。小男生喝掉藥水真的長大成人，但在快速成長中發現自己一直誤會了父親和後母，惜為時已晚，日子沒過多久他便長成老頭，只好把握僅餘時間彌補過錯。這故事原名《童夢》，亦即於2005年上映、由劉德華主演的電影《童夢奇緣》。
誰是媽媽？誰是兒子？
拍不成兩岸三地母親故事
《童夢奇緣》故事以父子關係出發，陳德森又曾否想過拍關於母親的電影？他憶述，有次出席一場兩岸三地導演會，提出拍攝一齣以三地都有「六合彩」為題的電影，談談兩岸三地的人中彩券後會如何使用獎金。導演們交流想法，其中有人提出以「母親」入題，「我們香港(的導演)就沒有所謂，誰是『母親』也沒所謂，這只是一個題材，談親情最通俗。」惟其他導演以政治角度考慮主題，「我覺得，唉呀……可不可以三方都是媽媽，沒有特定誰是兒子、誰是媽媽。」討論最後不了了之。
比起自小交惡的父親，陳德森與母親感情較為親厚。其母得知陳父已婚時，原本打算離開，豈料當時發現懷有身孕，便留下誕下陳德森，並把他養育成人。陳德森決定投身電影圈遭父親反對時，陳母則在背後默默送上支持。書中陳德森形容母親是自己的人生導師，教曉他很多人生道理，不論出身如何低微，也要做個有擔當及負責任的人。
母親過世後，陳德森想過寫一本關於母親的書，但當時他不過40歲，認為自己未夠材料出書。現在出版自傳後，他說自己「寫上癮」，之後會計劃寫一本有關母親的書。
「我的電影散場時，明天是有希望。」
陳德森說童年過得不愉快，即使長大後加入嚮往已久的電影圈，更夢想成真當上導演，也是波折重重。電影拍攝涉及極複雜的人際合作，也得講天時地利，陳德森拍攝《十月圍城》時可謂「多災多難」，籌備時正值SARS疫情肆虐香港，投資人自殺，開拍後演員檔期又十分緊張。當時他壓力「爆煲」，終致抑鬱需見心理醫生。為了尋求快樂與減壓，他現在臨睡前會先玩一小時戰爭遊戲，或許因為這個小習慣，當電影公司邀請他拍攝遊戲改編的《征途》時，他不用6分鐘便拍板落實合作。陳德森一直希望執導不同主題的電影，儘管同是拍動作片，故事主題也務求多變，《征途》便是他首次接觸遊戲改編和古裝題材的作品。
陳德森的電影，表面上是悲劇，其實暗藏好的結局——《童夢奇緣》垂垂老矣的光仔躺在最愛的樹上離開人世，同時令家人和解；《十月圍城》大部分角色犧牲性命，卻成全了革命，找到出路。他說不喜歡主角白白地壯烈犧牲，「我的電影散場的時候，(結局)明天是有希望」。拍攝過程艱辛，但他仍說拍電影很開心，就算是拍動作電影，亦能讓觀眾感受到角色的靈魂，投入故事和角色之間的情感，將負面情緒轉化成正能量。他說未來想拍喜劇，「我自己最喜歡的導演是史提芬史匹堡，你看看史匹堡可以拍《舒特拉的名單》，可以拍《大白鯊》，可以拍《E.T.外星人》，他什麼都可以拍。」他認為導演創作故事主題，不應該只局限在一件事情上。
文：方綺婷
圖：馮凱鍵、劇照、相關機構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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