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侵烏失算 偕中美三國演義變調
歐洲歸隊撐美制俄 北京面臨劃時代戰略抉擇
50年前的1972年2月，時任美國總統尼克遜訪華，不但奠定中美破冰的基礎，更令冷戰時期的國際格局正式走向中美聯手對付蘇聯的道路。50年後的今年2月，反過來是俄羅斯總統普京訪華，出席北京冬奧開幕禮並發表中俄聯合聲明，被觀察家視為中俄聯手抗美的重要信號，一些美國戰略學者更憂慮華府未來恐面臨在東歐和台海跟中俄雙線作戰之虞。但隨着俄軍侵略烏克蘭進展顯然未如預期，反而觸發歐洲重新「整軍經武」，聯同美國施展強硬經濟制裁，更令北京面臨要作出影響深遠的戰略抉擇時刻。換言之，歷史會否又或如何重演仍充滿未知數。
美專家：歐可自救抗俄 美須額外投資援亞
如果說冷戰中期北京倒向華府，改變了美蘇對抗的平衡，現在的問題會是，倘若莫斯科靠近北京，又會如何改寫中美對立的平衡？這是美中俄三國學者不時辯論的話題，其一例子是前美國防長戰略規劃特別助理布蘭茲(Hal Brands)今年1月在《外交事務》網站發表The Overstretched Superpower(負荷過重的超級大國)一文，闡述美國國防規劃標準如何由冷戰結束之初的同時打兩場戰爭，下降至同時打一場戰役加上威懾其他對手，但是美國面對的最明顯危險在於可能要同時跟中俄開戰，「從歷史上看，負荷過重的超級大國最終要面對如何處理承諾與能力不匹配的艱難選擇」。
到俄軍侵烏後不久，布蘭茲再在《外交事務》網站撰文，警告現代最大地緣政治噩夢重臨，即美國兩大對手(中俄)正以新舊辦法尋求大幅改造國際秩序，並以「專制的歐亞大陸」作為核心。
特朗普時代曾任副助理防長的柯伯吉(Elbridge Colby)則主張台灣會是更重要的戰場，歐洲則須為抗俄戰場承擔更多責任，他與另一友台學者在《華爾街日報》撰文強調美國必須防衛台灣，以保持作為自由與開放的印太地區聯盟領袖的公信力，而如果美國被其他地方(東歐)分心，就沒有希望跟中國競爭和確保台灣防衛。到俄軍侵烏後，柯伯吉再在Twitter重申美國「現正」面對中俄的雙線挑戰，故必須考慮要以在哪個戰場佔主導地位為目標。
美國企業研究所(AEI)的資深研究員庫珀(Zack Cooper)在俄軍侵烏前向本報表示，美國在歐洲和亞洲的承諾有基本上的不對稱，歐洲的GDP總量遠高於俄羅斯，美國在歐洲的北約盟友如果選擇大量投資於國防，即可處理來自莫斯科的挑戰，但亞洲則不然，中國國力太強，而且區內沒有地區同盟體系，只有雙邊關係的網絡，「故當美國要決定要在哪邊投放額外的防衛支出時，答案很可能是亞洲……但這不代表美國可以簡單忽略某一地區」。但他補充指，美國要為歐洲和亞洲提供的軍力有所不同，前者以陸軍單位和輔助達成特定目標的戰力(enabler)為主，後者則主要應付海事環境，美軍可出動不同兵種部署，稍減兩線戰爭的壓力。
柯伯吉以至庫珀對歐洲的期望，在俄軍侵烏後似乎得到「回應」。歐洲龍頭德國決心大幅提升軍費開支，歐盟也首次發揮對外提供武器的角色，歐洲各國同時在經濟和金融領域跟美國合作，對俄羅斯施展歷來最廣泛強硬的制裁。
中方審慎被視「親俄中立」
俄學者：中仍可助俄抗制裁
中國對俄羅斯的態度，仍是中美俄「三國演義」走向的最大關鍵。隨着烏克蘭的頑抗意外曝露俄軍實力似乎不如預期，俄羅斯能否抵受西方猛烈制裁也成疑問，令須顧慮對美、對歐關係的北京迄今態度仍頗為審慎。
日本《讀賣新聞》上月27日報道，中共領導層在俄軍侵烏後曾舉行緊急會議，總書記兼國家主席習近平指示俄方未曾表態支持中方武力統一台灣，故對俄軍侵烏暫不表態，但也指示相關單位，在經貿上支持受美英等「違法」制裁的俄羅斯。上述說法未獲進一步證實，不過從中國官方表態看，北京雖然避免使用「入侵」或「戰爭」等會令俄方不悅的字眼(普京政府強調俄軍只是進行「特別軍事行動」)，敦促西方回應俄方安全立場，以及反對西方對莫斯科「非法」制裁，但也未有公開支持俄羅斯的侵烏行徑，只稱理解俄方立場。最近作為拜登政府代表團一員訪台的前白宮國安會亞洲事務資深主任麥艾文(Evan Medeiros)向《金融時報》形容，中方取態可稱之為「親俄中立」。
俄羅斯官方智庫「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RIAC)學者博奇科夫(Danil Bochkov)向本報表示，他不認為中方會高調發聲，中方迄今只重複類似對話和談判之類的用語，卻未曾對俄方表達任何直接支持，「所有暗中支持的信號——例如承認俄方安全利益或批評北約東擴等，都不代表中國外交有何新發展，那只是重複其主流論述」。博奇科夫又指出，自從俄羅斯2014年(編按：吞併克里米亞)受制裁後，中俄成功調整合作方式，他認為中俄會再次建立某些新機制，例如更活躍的本國貨幣結算和使用自家支付系統。
內地學者：親俄親西方兩路線 習料選前者
清華-卡內基全球政策中心高級研究員趙通上周四(3日)在Twitter發表長篇帖文集，初步分析俄軍侵烏如何影響中國未來戰略取向，備受業界注目。他認為中國未能預計到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彈，又或全面意識到事態發展對中國的影響，因此中方對其公開同情俄羅斯的立場缺乏快速及有效的重新調整。
趙通認為，中國如今面臨兩大戰略路徑：選項一是繼續甚至加碼現時「沒有止境、沒有禁區、沒有上限」的與俄緊密結盟，藉此推動它們想像的全球秩序和穩定；選項二是有效利用西方愈益防範中俄結盟的心態，把握機會改善與西方(尤其是美國)的關係。他解釋，中國其實仍強烈渴望跟美國或西方維持穩定關係，最近高調紀念尼克遜訪華50周年就是例子。
「這會成為關鍵時刻，中國如何作出戰略抉擇，將會為中國未來及國際和平穩定造成最重大的地緣政治後果。」趙通坦言，最大的不確定性在於中國以最高領袖習近平為中心的「細小、封閉和不透明的決策圈子」如何理解情況及作出抉擇——俄軍侵烏正正反映普京的「細小、封閉和輕沉的內部圈子」如何作最終決斷戰爭與和平。
趙通認為在中國，權力更集中於單一領袖，內部制衡也較少，故他預計即使部分專家傾向選項二，習近平最終還是會揀選項一，其一關鍵是習近平與普京私交密切而且世界觀較一致，是中俄關係的關鍵動力。但他相信，中方或會等到事態塵埃落定，以及新的全球地緣政治環境變得清晰，才會作出重大的政策改變，其間中方公開立場很可能會保持空泛。
明報記者 周宏量、洪明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