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也談市聲
【明報專訊】小思老師在《香港故事》的〈市聲〉曾經感嘆家常話、難忘的市聲一去不返，「香港故事，竟然欠缺真切聲音，倒不如無聲了。」 香港的家常話到底是什麼？客氣的「唔該」、「唔好意思」？八達通的嘟嘟聲？在商場外大屏幕播放的流行曲？市聲作為一個城市的「背景音樂」，很多時直接被生活隱去，卻又潛入我們的潛意識中，隱隱透露着一個城市的底蘊，營造一種生活氣氛。
張愛玲的散文〈公寓生活記趣〉寫及電車的聲：「在香港山上，只有冬季裏，北風徹夜吹着常青樹，還有一點電車的韻味。長年住在鬧市裏的人大約非得出了城之後才知道他離不了一些什麼。城裏人的思想，背景是條紋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條子便是行馳着的電車──平行的，勻淨的，聲響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識裏去。」
文字生動，然而一百年之後在城市急促的節奏之下，不論電車還是人心也加疾了許多。
「免費——鋁窗——安全——檢查」 是我在某個港鐵站出口經常聽到的聲音，總是先聞其聲，然後才看見一個臉上架着大方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把「免費」二字拉得特慢特長。他的聲調沉穩清楚，富於節奏，讓每個經過的途人，即使是忙着看手機的，也不禁把這聲音納入耳中。
販聲大概能媲美傳道們那言之鑿鑿的語氣和精神。曾經在街頭巷尾聽到這樣的宣稱︰「唔使上淘寶唔使去深水埗，嚟肥仔開倉啦」，像念咒一樣，比巴士的引擎聲還要頻繁。這個「肥仔」後來不知怎麼消失了，但是這一句市井的搶白，竟默默讓人記得。近年冒起的日式超市，大家喜歡其包羅萬有的零食雜貨，在新冠疫情期間的假日閒逛，也是頗佳的購物消閒活動。然而，這超市卡通片式的「洗腦」輕快歌曲，卻教人厭煩得很，還要整天循環播放，讓人很感佩店員的能耐。相較之下，似乎只有非連鎖式的小店才能讓人留意到店主的音樂見識、品味，以及要分享美好事物的誠意。其中一間有品味的店，是播拉丁音樂、位於天后的「晶晶甜品」，如今已經結業了。
細想起來，我們在城市總是聽到不同的嘟嘟聲，不是交通警示的聲音，就是表示「已購物」的標示聲、路人的手機響聲等，總歸來說是不同機械聲音。不禁想念小時候還不太熱鬧的長街，偶然還能聽到北風呼呼，一輛汽車鄭重地停下來，婦人扶着小孩上車，小孩說「司機叔叔早晨」，司機叔叔咧嘴而笑，回答「小朋友，慢慢來」。
■作者簡介
梁璇筠
(璇筠老師，作家、詩人、中學教師。香港中文大學語文教育系學士，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碩士。著有詩集《水中木馬》、《自由之夏》；散文合集《疊印》、《情味?香港》等。)
文、圖：梁璇筠
[語文同樂 第5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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