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牛
【明報專訊】第一篇——小思〈中國的牛〉
(第1段)對於中國的牛，我有特別的尊敬感情。
(第2段)留給我印象最深的，要算一回在田壟上的「相遇」。
(第3段)一羣朋友郊遊，我領頭在狹窄的阡陌上走，怎料迎面來了幾隻耕牛，狹道容不下人和牛，終有一方要讓路。牠們還沒有走近，我們已經預計鬥不過畜牲，恐怕難免踩到稻田泥水裏，弄得鞋襪又泥又水了。正在踟躕的時候，帶頭的一隻牛，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停下來，抬起頭看看，稍遲疑一下，就自動走下田去，一隊耕牛，跟住牠全走離阡陌，從我們身邊經過。
(第4段)我們都呆了，回過頭來，看着深褐色的牛隊，在路的盡頭消失，忽然覺得自己受了很大恩惠。
(第5段)中國的牛，永遠沉默地為人做着沉重的工作。在大地上，晨光或烈日下，牠拖着沉重的犂，低頭一步又一步，拖出了身後一列又一列鬆土，好讓人們下種。等到滿地金黃或農閒時候，牠可能還得擔當搬運負重的工作，或終日繞着石磨，朝同一方向，走不計程的路。
(第6段)在牠沉默勞動中，人便得到應得的收成。
(第7段)那時候，也許，牠可以鬆一肩重擔，站在樹下，吃幾口嫩草。
(第8段)偶然搖搖尾巴，擺擺耳朵，趕走飛附身上的蒼蠅，已經算是牠最閒適的生活了。
(第9段)中國的牛，沒有成羣奔跑的習慣，永遠沉沉實實的。牠們不像印度的牛，負着神聖之名，搖着尾巴在大街上閒蕩。
(第10段)牠們不像荷蘭乳牛、日本肉牛，終日無事可做，悠閒只等一死。牠們不像西班牙鬥牛，全身精力，都盡付狂暴鬥爭中。
(第11段)默默地工作，平心靜氣，這就是中國的牛。
一九八三年一月二十六日
●第二篇——小思〈開荒牛〉
(第1段)有人揚言：是人，不是開荒牛。我不禁想起許多是開荒牛的人。
(第2段)一樣東西，由無至有，一個地方，由荒涼到繁盛，必然有不變的程序。最初發明、發現、開發的人，往往因生活所需，憑了智慧、機緣、經驗，加上努力，才能奠定一個開端，後人根據這開端，不斷改良求進，再後來的人，就可以享受完善成果。我們今天按一下電掣，享用電力帶來的一切方便，當不忘前人的辛苦經營。甚至再遠一些，想到人類始祖發明鑽木取火的情狀，他們如何在荒冷天地間，嘗試用尖石尖木，一下又一下的鑽，火花迸出來了，他們可能受驚，可能給灼傷，但從此人類有了火，展開生活新頁。
(第3段)至於開荒，只要翻開人類歷史，那一頁不見開荒者的血汗足迹？
(第4段)土著要開荒，外來人要開荒，土地就一寸一尺的有用起來。
(第5段)我想，人類文明得以光大，就靠開荒牛的苦幹毅力。
(第6段)從低一個層面看，開荒牛並不純然為了別人利益，才苦幹才犧牲自己的精力，可能開始的動力還是「自己需要」。為了自己，用自己的力，努力打開新局，無意間卻給後代帶來坐享其成的幸福，但無論怎樣，他們還是有走第一步的勇氣。
(第7段)從價值觀念看，開荒牛對人類的貢獻大，但對自己，可能一點好處也沒有，只有冒險或犧牲的份兒。不能及身享受成果，為後人種福，有沒有價值，那就得看人怎樣評估價值了。
(第8段)幸而，自有人類以來，不斤斤於自己能得多少的開荒牛很多，由他們沉默地努力苦幹，我們才有今天的文明璀璨。
(第9段)開荒牛的精神，是人類靈光閃耀。
(第10段)我們敬重開荒牛。
一九八三年二月五日
◆作者簡介
小思，原名盧瑋鑾。生於香港，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中文系(現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曾赴日本京都大學研究中國文學。曾任中學及大學教師，現為中大香港文學研究中心顧問。2015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終身成就獎」，表揚她在香港文學研究和資料整理的貢獻。著有《曲水回眸──小思訪談錄(上、下)》、散文集《承教小記》、《香港文學散步》等。另有筆名明川。
■學習重點
借物喻人
所謂借物喻人，就是借某一事物的特點，來比喻人的一種品格。在兩篇作品中，小思借具體的事例呈現牛的美好特質。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牛雖然不神聖尊貴，卻力大性善、沉實堅毅、勇敢偉大。作者表面是寫牛，同時是通過對中國的牛和開荒牛的描寫，讚揚具有牛的特質的人，他們在社會上默默貢獻，卻不自誇、不張揚、不計較，實在值得人們敬重和學習。
■書籍推介
《不遷》(1985)，華漢文化
收錄了52個短篇散文故事，對於當年生活所思所想，以細膩筆觸、簡潔文字演繹出來，如香港由「三合土森林」進入玻璃閃爍的時代、元洲邨慘劇、教育普及、言論自由等話題。
顧問老師：黃慧琦
鳴謝：小思(盧瑋鑾)
圖：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49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