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繁星下的時計

[2020.03.04] 發表

【明報專訊】我們怎樣解讀時間？好些時候，我們很懂得珍視時間的價值，但畢竟誰人愈對時間敏銳，就愈是顯得困惑。

商場中懸吊着大鐘，時針轉動，人在四周走向，溢出購物閒逛的自在。然而可曾有人想起，在每次秒針停駐，世界不知什麼角落裏，有小童青春正茂，卻失足離世；有老人死不了，只望着鐵皮發獃；而我們竟漠然地忘記了，原來自己正是下一秒鐘的主角，似乎我們仍未認清時計裏的空間，早已有着各樣可能正逐漸脗合，來形成我們即將走進的下場。

那天在悉尼大學，腳步特別放鬆，在夕暉下看這170年歷史的哥德式學府建築，多少哲人哲語，心窪由衷地折服，所謂繁星縱變，智慧永恒，在空間裏審視時間，在時間裏突破空間，涵納識見以創造更美好的世界。但問題是，打從心底，我們考入高尚學府，是在求智慧，還是在求將來？世上多少人沒有傾聽永恒的呼聲，畢生營役，日子耗盡，怕為生計，也為生存，縱然生活技能已熟練得老朽，卻活得毫不放鬆自如。真智慧，從來毫不輕易。

又是夕照，這天打落在悉尼歌劇院，步道上待至晚間進院內看劇，無比雀躍。四圍都是人，人頭如長滿蓓蕾的枝頭末梢，歡聲此起彼落，都在享受友誼交織，片刻唯美，如投進夢鄉。在這藝術殿堂裏即將上演年終晚劇，意謂己亥將盡，迎來庚子，好一番氣象，所謂遠慮近憂，都可拋卻。只是我們是否因而忘記了時空的轉移與幻化，誤以為無論怎地也要逼出遊樂的可能，來證明生活已留有價值、存在意義。聽說遊樂的意義是為了放鬆，放鬆後才可工作，工作的目的是為了抓錢，抓錢就可遊樂。什麼時候，遊樂成了生活中不許差池的組成部分，若起了變化，似乎不是一聲悶哼就能消減失望。

人的一生，大概只為了這兩樣追求。我們都活在這空間裏，縱然絞盡腦汁，似乎也敵不過時間的圍困；時間使人失序，人本活得自由，卻莫名地落入比空中鳥籠更大的羈絆裏，一生往覆拼逐，直至溘然長逝，臨終才醒起，原來物我兩忘的愜意，早已拋諸腦後，終其一世，只可說是敗在時計裏，徒然追逐。

■作者簡介

陳志堅

中學中文老師。著有散文集《時間擱淺》、小說《離群者》、《無法預知的遠方》等，主編《情味 ? 香港》，作品亦散見於報章與文學雜誌。

文：陳志堅

圖：陳志堅

[語文同樂第4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