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文：伍曼靈(聖羅撒書院，中六)
「老張，恭喜恭喜啊！」一名中年男子向我走來。他的笑容過於燦爛，撩動起我心中一股無名火。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我雖有些許怨氣，卻也不好動怒。
我努力擠出一絲友善的微笑。出於禮貌，我勉為其難回握他懸在半空的手，說：「酒席即將開始，請入座吧。」又一名中年男子迎面撲上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他拍了拍我的後背，頗感慨道：「以後我們就是親家了，兩家要經常走動啊！」我苦笑，只敷衍稱好。
寒暄一番後，賓客也陸續到齊。我的「親家」已經入座，我則緩緩走向休息室。我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年輕女子。她身穿純白紗裙，化上精緻的淡妝，舉手投足間隱隱透出大家閨秀的優雅，全然不見往日「搗蛋大王」的影子。我不禁有些恍神。那個喜歡騎在我肩膊、揪住我頭髮不放的小女孩去哪了？
她轉過身來，輕輕喚我一聲「父親」，臉上的笑意濃得快要溢出來。她踏着輕快的步伐朝我走來，轉了個圈，輕飄飄的裙襬隨之起舞。她宛若一個誤入凡塵的仙子，下一秒就要乘風而去。怪我沒有早些讓她吃下毒蘋果，現在一切都已來不及。
「好看嗎？」她問我。
「今天你是最美的新娘。」我為她蓋上頭紗，靜靜地看着她。
她笑了，我也笑了。
她挽住我的手，這一次卻不是要向我撒嬌。她說：「走吧走吧！他該等不及了！」
二十多年來，我等着她從巴掌大的嬰兒長大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我也討厭等待，但仍耐着性子等，一直等到這一刻。那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不過是等十來分鐘，就不耐煩了？這樣一想，我又想反悔，不願把女兒交給那個討人厭的傢伙。
終於到了這一刻。女兒半拉半拖將我帶進宴會廳。她恨不得甩開我這個礙手礙腳的老東西，飛奔到那傢伙身邊。我故意放緩腳步，祈求她離開的腳步慢一些、再慢一些，這一刻來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所有賓客不約而同向我們投來祝福的目光。婚禮進行曲響起，我和女兒緩緩進場。紅地氈的另一端站着那個討厭的傢伙。他對上我凌厲的目光，瞬間緊張得不知所措，只好九十度鞠躬以博取我些許好感，誠懇地說：「岳父，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女兒，不讓她受半點苦，請你相信我！」
終於到這一刻。我把女兒的手交給他。雖然他偽裝成一個老實的小子，但我仍無法完全信任他。
「你願意和你身邊的這個人結為夫妻，不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你都愛着對方，珍惜對方，直到永遠嗎？」主婚人問。
「我不願意！」我心裏暗暗地反對，卻仍阻止不了濃情蜜意的兩人迫不及待地說出那句「我願意」。
我嘆了口氣，凝視他們囁嚅的背影，但她始終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
【內容經編輯修訂】
■點評
文章寫一位父親看着女兒出嫁，親手把女兒交託予女婿，縱有萬般不捨與掙扎，卻不得不接受的複雜心情。
字裏行間處處流露父親的「醋意」，形象鮮明立體，其中寫女兒挽着父親的手，催促父親加快腳步一節教人至為心酸。運用對比突顯父親在女兒的成長階段中付出時間和無比耐心，等到女兒終於長大成人，此刻女兒卻為了另一將要把她「帶走」的人而慌忙催促他，自己儼然成了個「礙手礙腳的老東西」。於父親而言，不但覺得自己再也不是女兒的依靠，自己也頓失依靠，像割去一塊心頭肉，情感糾結，相信道出了不少父親的心聲，也能引起讀者反思，作為兒女可有在無意之中忽略摯親。
如果可在內文加插一些父親陪伴女兒成長、二人相處的片段，細寫父女之間無可取替的互動，可使內容更豐富、充實，所抒之情亦更具體。
欣賞同學用心寫作之餘，更特地邀請友人為文章繪畫精美插圖，二人的心思均值得鼓勵、嘉許，期待兩位同學創作更多作品。
■文評人
游欣妮
喜歡手作、閱讀、寫作。
整理：陳綺雯
插畫：林詠思(聖羅撒書院，中六)
[語文同樂 第39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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