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看文史﹕雅俗為何有分界？
【明報專訊】剛逝世的武俠小說家金庸被賦以極高評價，好友倪匡更譽為「五千年第一人」。固然這或許是過譽，但論者皆認同金庸改變了視武俠小說為消閒書的傳統看法。不過再深入思考，這可能更是歷史的循環：由俗變雅的文體，在古代並不罕見。
武俠小說原本難登大雅之堂，因為題材不外乎除暴安良、宣揚俠義，情節總會加上「主角光環」，吸引百姓但文學性不強。知名作品如《三俠五義》、《兒女英雄傳》，縱有查案與愛恨情仇等情節，說教亦很明顯。金庸小說則像是歷史與俠義的融合，有濃厚文化感卻不以歷史事件為核心，而是強調人的動向，正因如此才有豐滿多彩的角色，迥異於傳統俠義小說。
詩經到四大名著 民間走向經典
若擴大來看，四大名著乃至小說體裁，在古代也未獲認可。述說野史佚聞的「小說家者流」原被視為雕蟲小技，不受文人重視；明清小說極受民間喜愛，更有「四大奇書」(三國、水滸、西遊、金瓶梅)之說，但士大夫仍鄙夷，查禁是常事。直至新文學運動興起，小說才登上文學殿堂，現在的四大名著更要到中共整理古籍後才定出。再向上求索，元曲、唐宋詞、漢代樂府詩以至藝文起源的《詩經》，都夾雜民俗風貌與神話傳說，由民間走向經典。
雅俗轉變 時代的轉折
這種雅俗轉變，支撐的不止文學價值，更是時代的轉折。東周禮法崩潰令孔子修詩書，成為漢朝大一統的權柄；六朝文風頹靡，令唐人以民間素材譜出「新樂府」；宋代商品經濟大盛而開始重視生活，文人熱中言情令詞受寵；元代以後庶民文化崛起與體制森嚴的矛盾下，形成追求奔放的思想(如王陽明、李贄)與文學(如小說、戲曲)。金庸之能擺脫傳統，從其人物塑造看來，也有中國小說吸收西方技巧的時代痕迹。說穿了當淳樸而生命力強的民間體裁沉澱過後，往往成為後代突破既有爛熟體裁的良方，這正是金庸小說的一大價值。
當然在政治主導的中國，雅俗一貫由政治定義，以至當統治愈趨嚴密，「俗」亦愈來愈被驅逐。遠古本極重視「俗」，《詩經》的「國風」即來自周朝採集民歌(採風)的政策，而「小說家」本亦算諸子；至漢代小說家已「不入流」，魏晉門閥下雅俗分隔明顯，詩歌漸成文人專屬玩意；宋代起書禁更成常見政策，除牽涉政爭者外，被禁最多的就是野史、小說戲曲這些小說家作品。而就算是早早由俗入雅的《詩經》，亦早被儒生漂白，最知名例子自是「君子好逑」的〈關睢〉被硬解為思慕賢士。
若以這意義看來，金庸乃至近現代小說的新風貌，正是對尚雅傳統的反撲。不過到了現在，情况早已變貌：小說成為文學主流，傳統的「雅」反被消磨得如進墳墓，古詩古文更淪為學生望風而逃的喪屍。這又是否我們所追求的世界？
■文化解碼
由俗變雅的東方文化
◆中
白話文
明清時期存在於民間與小說，崛起於新文化運動，現在相對粵語、吳語等方言反成為雅言
文字﹕由於古漢語的壟斷，中日韓均在較近代時期出現官方文字變動
◆日
平假名
起源於9世紀，長期只流通於貴族婦女，使用平假名的文學經典《源氏物語》在數百年後庶民崛起的江戶時代才廣泛流傳
◆韓
諺文(現在的韓文)
15世紀朝鮮世宗所創，長期只流行於婦女與平民，日治時期為強調民族認同才大力使用
戲劇
因庶民消費崛起漸受歡迎，又因西方文化盛行令其退居「民族遺產」
◆中
戲曲
宋代已是流行的庶民消遣，明清在官方禁制、文人參與及漂白下向雅邁進
◆日
歌舞伎(かぶき)
起於江戶初期，初與賣淫有關屢遭禁制，最終變成全男班
◆韓
盤索里(???)
18世紀起盛行，一人擊鼓一人說唱，夾雜大量漢詞漢典
圖：資料圖片
文：葉雨舟 - 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語文同樂 第34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