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大學校長遴選爭議進入法律戰,當選人管中閔被綠營無情攻擊、抹黑,是人格殲滅戰,激起的民怨可能影響年底選情。管自認當上校長機會不大,之後的計劃是重新回到學術。童清峰
台灣教育部「拔管案」進入法律戰,六月初在台灣大學校方、學生及校長當選人管中閔本人相繼提出訴願後,新任教長葉俊榮將如何處理這個棘手問題,眾所矚目。
台大校長遴選爆發爭議至今,管中閔幾乎多數時間是孤軍面對蔡英文政府發動黨政媒體排山倒海的人格殲滅戰。人稱「管爺」的管中閔展現出打死不退的「爺們」作風,讓綠營也付出了慘痛代價,不僅折損了兩個教育部長,也激起沸騰的民怨。目前看來,綠營並無收手跡象,可能要等十一月「九合一」選舉結果,當他們發現被民眾「懲罰」後,才會覺悟。
綠營為什麼窮盡洪荒之力對付一個台大校長當選人?難道管中閔當台大校長會影響蔡英文二零二零年連任總統?看起來不會,管並無從政野心,基本上是個學術人,雖曾在馬英九政府工作過,但從不參加政黨活動。他當上台灣高教龍頭台大的校長,雖然社會地位崇高,但別忘了,他還是得仰賴教育部鼻息。
那究竟為什麼綠營這麼討厭管中閔?據一位熟悉台灣政經情勢的人士分析,原因是綠營獨派人士不好意思說出口的理由——省籍問題,「台灣到現在還有這樣的因素存在」。省籍情結並未隨著政治本土化而消失,當然民進黨打死都不會承認,就像美國至今仍存在種族歧視問題,不過一有歧視事件發生,它會找其他理由,不會承認那是歧視問題一樣。
當年中央研究院院士胡佛參選台大校長,也是因為「省籍不正確」無法當選,但那已經是逾二十年前的往事,沒想到二十一世紀台灣,省籍情結的幽靈仍牢牢盤據在綠營內部,說明台灣喊了幾十年的族群融合根本是假的。
值得注意的是,台大校長遴選結果出爐後,校方對校長當選人管中閔出奇地冷淡,好像遴選沒發生過。一月五日深夜,台大宣布管當選,台大官網一直沒有發布相關訊息,沒有新校長當選的任何資訊,包括校長是誰、是何背景等。台大官網直到一月十五日才公布遴選結果,但對於候選人的學經歷仍然毫無任何介紹(至今六個月了也還沒有);顯然校內有些勢力並不滿意遴選結果,甚至可能與綠營媕野~合,讓管的處境更顯孤立。
台大遴選委員會在遴選過程中,會找被遴選人相關長官、朋友、同事、學生等面談,以了解該被遴選人的為人與處事風格等。據一位參與過程者回憶,有一位老師的回應令人印象深刻,他說,管有一個特點,只要告訴他做某件事可以對台灣好、對台灣學生有幫助,或能讓台灣進步,管就會立刻熱血上湧、智商下降,然後一頭熱跳進去的去做。
放棄國外厚祿回台任教
當年管中閔從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拿到博士學位,後又在美國伊利諾大學獲得長聘(tenure) ,卻放棄了美國與亞洲其他大學優渥的待遇,選擇回到台灣,希望能在還是處女地的台灣計量經濟學領域播下種子。在二零一二年受邀入閣之前,他潛心於學術研究,從不參與政治活動,也極少分心在外務上。
「他們打我打錯重點了,想把我打成貪財,我的確沒什麼錢,但錢從來不在我眼堙F如果我那麼在乎,當初我為什麼要回台灣?回來了為什麼不去校外四處找機會賺錢?」他激動地說﹕「說我去大陸兼課賺錢?我是什麼程度的教授,會想靠兼課賺錢?我國內外學術上的事情已經忙死了,怎麼會有時間?接著又栽贓我抄襲,我在學術上多麼小心,卻用硬扣抹黑的方式來污衊我。」
過去半年來,面對綠營無情地攻擊、抹黑,管中閔始終低調,很少在媒體露面,也小心翼翼地不願回應那些抹黑攻擊,更避免捲入藍綠鬥爭。他七月十三日上午在台大財務金融系辦公室接受亞洲週刊專訪,談這段時間的心路歷程。對於綠營對其人格謀殺,他仍難掩激動,不過他認為自己應該沒有機會當上台大校長,「社會上有一批會吵鬧的人會繼續杯葛」,「而這個政府看來也不會讓我上任的」。以下是訪談紀要:
過去半年來你面對蔡政府鋪天蓋地的追殺,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覺得有兩個階段,第一是三月二十四日第一次校務會議之前。那時的攻擊與抹黑是鋪天蓋地,而且不停的有新花樣,很多媒體都加入圍剿。我能得到的支持,包括媒體的聲援,其實相對有限;很多人都在觀望,偶爾才有人寫些文章,發出一點正義之聲。那段時間很慘,我完全是被壓在地上打的,而我毫無還手能力,也沒有還手的管道,我只能抱著頭、挺著背,讓你們打。遴選委員會開第二次會議後,加上過年之後校內團拜,幾位台大的老校長出來講話之後,整個社會支撐(social support)的力量才逐漸浮現。三月二十四日之前,我甚至不確定學校多數老師對整件事情的看法,因為學校從來沒有很清楚對外表示支持遴選委員會的決定。當三月二十四日校務會議用懸殊的比數通過支持遴選委員會的決議之後,我才第一次看到比較清楚的支持力量,也讓我有了某種程度的「民選基礎」。直到那時,我才有立場聲明我將和台大站在一起,堅持不退。我是一位被遴選人,如果台大不願支持我,我本身的立場就變得很尷尬。
三月二十四日以後是第二階段,教育部主要是以程序卡住聘任,乃至後來正式拒絕聘任;但這些主要是程序與公文作業,對我個人的攻擊相對減緩,我才能勉強支撐下去。
有想要放棄的念頭嗎?
有過,但最終我沒有這樣做。在三月二十四日時,如果校務會議不支持遴選委員會的決定,我可能就沒有理由堅持下去。當遴選委員會把我選出來以後,我當然不可能很意氣地說:有人攻擊我,我就不做了。直到校務會議投票結果出來後,我的心堣~比較踏實。
你認為民進黨為什麼這麼堅決地反對你,背後原因是什麼?是因為顏色不同?
我覺得是有顏色問題,但那是次要的,因為很多過去傾向綠色的人,也都支持大學自主不容侵犯。
詆毀程度宛如文革
在這過程中,誰是你最大的精神支柱?
當然是我家人。我小孩都已經大了,就我跟內人在台灣,如果沒有他們強力的支持,我可能精神上已經瓦解了。我很難描述當時我身受攻擊時的心情。我以前讀有關文化大革命的記載,總有一段距離,看人家房子失火,很難感覺那種痛苦,等到自己陷身火場,才知道那個火燒起來有多恐怖。我除了沒有像文革時被拉到群眾面前批鬥外,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造謠、抹黑和污蔑,對我精神的摧殘,與文革是不遑多讓。他們就是要毀滅我,不達目的不罷休。
你好像很堅強?
嚴格講,沒有人可以絕對地堅強,我只能算勉強撐過了那段時期。有一段時間我覺得可能快撐不下去了。你很難想像,每天睡覺前或者早上起床前,會不會有一通電話打來問你說,有一件事情,你可不可以澄清一下?這件你從來沒有聽過、也沒有想到過的事,卻可能變成殺傷你的利器。以前我總相信社會是有些共同價值與標準,讓我們整個社會得以維繫在一起,但這些價值與標準在那時卻突然消失,那樣的環境令人感到虛無與害怕。
在這過程中,你對人性有什麼認識?
其實攻擊我的人,有些我本來也認識。當這些攻擊發生以後,我才知道政治可以惡質到把社會上的公義,與人跟人之間的信賴全部抹掉。整件事的過程中,有些人肆無忌憚的攻擊,有些人冷眼旁觀,也有些人選擇漠視,我都看在眼堙C當然還有些人等而下之,自己不出面,卻在背後慫恿特定媒體,甚至自己化名寫文章攻擊。人性的惡劣面在這段時間一覽無遺。我們今天回頭看文革,六十年前多數人可能不會相信會發生這麼瘋狂的事,但幾年後這些瘋狂就出現了,不僅破壞了體制,甚至傳統文化堛漁v生關係、家庭倫理,連基本人性也都被徹底破壞。同樣的,在一年前很多人也不會想像台灣會發生這種公然踐踏大學自主,乃至鬥爭大學校長當選人的事情,可是半年後就發生在大家眼前了。在精神方面來說,這種鬥爭,現在的台灣跟當年的大陸毫無二致!對人性的污蔑、人性的陰暗面,也毫無二致!
看到過人性光明面?
我還是看到非常多的光明面。我一直講「social support」這個字,其實這對我非常重要。前陣子我因為眼睛開刀,不能出門,後來有機會出來,每一次總會碰到許多人當面對我說「校長加油」,「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要被壞人打倒」等。這些人我都不認識,從年輕到年老的,男女都有,口音各異。甚至醫院護士拿藥給我,中間夾了一張紙條,寫說「我們都支持你」。我跟太太到旁邊小店吃飯,廚房會突然送來一盤菜,送菜的說老闆希望你們加油。我坐計程車,有幾次司機先生死也不肯收錢,他說要回去跟家人講,說載到我,太光榮了。有一次上公車時司機面無表情,但是我下車時站在門口,他突然說:「管爺,加油!」每一句鼓勵的話,每一個溫暖的微笑,都讓我很感動,看來社會人心並沒有死掉。我相信就是因為政府操作手法太惡劣、攻擊太惡毒,所以讓社會稍微有一點良知的人看到,激發出他們的支持。
你認為蔡政府這樣打擊一個台大校長當選人,想讓你身敗名裂,所為何來?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想法是什麼,為什麼要用置人於死地的方法來鬥我。我當選出乎多數人意料之外,包括我自己。他們在程序上找不到不讓我上任的理由,所以他們就造謠、抹黑,想把我整個人毀滅,弄到我害怕,那我只好說不要玩了;一旦我不玩了,他們就解套了。我當初不可能在攻擊下畏縮,自行撤退,等到有了學校內部支持以及social support後,我更不可能在大學自主的立場上輕易退卻。我一退,大學自主就名存實亡了。
除了家人支持外,什麼樣的信念讓你撐下來?
我從頭到尾不認為我做錯任何事情。我就是認真準備了治校理念與面談,遴選過程中我也沒去請託或拜票。結果遴選委員會選擇了我,你們卻用非常惡質的手法要逼退我。如果我退出或退縮,就等於承認他們的抹黑是對的,那我當然不能退讓。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何況是台大校長當選人。(笑)
教育部退回你的聘任案,理由是你違法到台灣大哥大兼任獨立董事。你有什麼說明?
第一,我不是台大第一個擔任這類職位的,台大有一、二百個,我完全照台大程序去辦,而且是在台大正式同意後,我才去擔任。如果今天說我程序錯誤,請問錯在哪堙H我沒有為自己訂一個制度,我當初詢問校方:我被邀請擔任這個工作,請告訴我該怎麼辦?它說你要做ABC,我就照著規定做ABC,但現在有一批人卻說做ABC是錯的(但別人做就沒錯),這個合理嗎?
第二,人家一開始的攻擊說,你擔任獨董的公司副董事長是遴選委員,你是參選人,你沒有揭露。我擔任獨董在台大是登記有案的,然後現在是台大遴選校長,台大當然有這些資料,那我還要揭露什麼?在整個遴選過程中,你們可以問我任何問題、可以查閱台大所有資料、更可以問我的系主任和同事,遴選委員會這些工作都做了,我還要特別揭露什麼?更重要的是,沒有一條遴選規定要我交代跟所有遴選委員的關係!法條上沒有規定這一條,既然沒有規定,就沒有違法,沒有違法就是合法,不是嗎?那你要我交代什麼呢?你如果上面規定,我可能要上窮碧落下黃泉去找我跟遴選委員有什麼關係,但就是沒這個規定啊!
而且再說一點,對學術的人來講,校長是學術行政的工作,我只會告訴你我在學術研究和學術行政上做過什麼事,而不會去扯和學術無關的東西。此外,卸任的教育部長,甚至行政院長都批評我不出來說明;教育部如果覺得我有問題,你有沒有來問過我?你都不來問我,我對誰說明?難道要我走到街上,隨便就拉住一個行人說,我來跟你說明嗎?你覺得有沒有道理?嚴格講,我沒有必要對教育部說明,我的責任是面對台大遴選委員會,而遴選委員會已經照你們規定又開了第二次會,第二次會也已經知道所有質疑點,會議結論是什麼?管中閔當選「毫無疑義」。上面畫押的有誰?有教育部政務次長。
遴選委員會中有三個人是教育部代表,所有問題他們沒在遴選過程中指出來,而教育部在選舉結果出來後卻拼命質疑,這很奇怪?
是啊,政次是什麼?他是教育部堶情A部長以外地位最高的政務官,他參與了遴選過程,也簽字同意我的當選沒有問題。
而沒有參與遴選的部長們卻偏偏要講我有問題,這當然是很奇怪的事。
你好像是一個人孤軍奮鬥,刻意跟政治團體保持距離?
這本來就是學校的事情,我自然不希望跟政治有任何牽扯。跟政治拉得愈近,或者援引政治力量,整件事就變成政治上的鬥爭,那就更沒有是非了。
你對新任教育部長,也是你台大同事的葉俊榮,有何評價?
我過去在經濟系時認識他,但不熟悉,沒法評價。
你認為他可以解決台大校長這個問題嗎?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期待。我只希望不要再出現抹黑人格、發動媒體攻擊那類的招數;他不是政治人物,我想他不會那樣做。我只能說,要解決問題,請依法行政,按正當程序辦理。
你認為自己還有機會當台大校長嗎?
我完全無法樂觀期待。這個社會上有一批只看意識形態,但很會吵鬧的人,他們不接受我,所以會持續杯葛,也給政府壓力。而且今天政治力量無所不在,他們非常強勢,過去兩年間,他們想要的東西沒有要不到的,所以我很難想像他們會在台大校長這件事情上退讓。
你認為這件事會怎麼解決?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懂他們的心思與盤算,所以想不出來他們會怎麼做。
以後有什麼計劃?
我就回去做一位單純的教授。我還有學生,還有很多研究構想,這本來就是我的生活,參加校長遴選是額外跑出來的事情。不能當校長,我希望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而且那是我喜歡的生活方式。
你學到了什麼功課?
對我個人而言,我學到很多。學校的環境很單純,加上我的個性,有時候對於事情的反應很直接。我相信他們知道我的個性,所以企圖用攻擊來激怒我,讓我自己宣布放棄。很多人覺得我跟以前不太一樣,以為我該有反應的時候,我卻沒有反應。這件事情讓我學到了對事情要更冷靜,避免情緒性的反應。現在是一個非常虛幻的時代,太多假的東西,如果我把自己一直陷在別人設定的虛假攻擊堙A我可能會鬱悶到死掉。所以我試著把自己拉出來,站遠一點看,那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社會不理解遴選的真義
我還有兩個體會,一個跟學校有關,一個跟社會有關。台大在從上次開始試行校長遴選,目前也有很多大學也採用遴選。但我覺得許多大學和整個社會根本不理解遴選,也沒有辦法坦然接受遴選結果。遴選的意義是什麼?就是學校把權力交託在少數遴選委員的手上,由他們代為決定校長人選。可是這件事情發生後,很多人不斷質疑遴選委員會的決定,還有人說要校務會議出來解決;這表示他們心中根本視遴選為無物,遴選結果不合己意,就想否認結果,然後自己來重新搞。你如果把事情委託給別人,然後又把事情拿回來自己解決,那還是遴選嗎?
另外,我們這個社會講了六十年的民主,大家都可以朗朗上口,要有民主程序、民主要有法治等等,大家都會講,做起來卻不是這麼回事。在台大校長遴選這件事情上,一下就把我們過去自以為擁有的民主假象全都戳破了。明明大家照制度來,最後發現這個結果我不喜歡,就開始抹黑當選人,想讓他知難而退;抹黑不了,就開始編造理由;造不出理由就霸王硬上弓,這就是我們自豪的民主?過去講大學自主、台灣民主,現在回過頭來看,就知道這些不過是在特定時空背景下的政治語言。因為你掌權,所以我要求要有大學自主和民主;一旦換了我掌權了,你可沒有資格要求這個權利了。從這兩點來看,台灣所謂民主、所謂大學自主和校長遴選,still a long long way to go!這是我這段時間的感受,很深沉悲哀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