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HK二戰紀錄片背後的日本「空氣學」
9月3日是中國抗日戰爭勝利日。在日本，公營電視台日本放送協會(NHK)有別於往年，自8月中以來播出一系列反思戰爭的紀錄片，強調日本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令日本觀眾耳目一新。
8月中旬，NHK播放了被華人媒體廣泛報道的紀錄片《731部隊的真相》。在此之前(8月12日)，NHK還播放了《本土空襲全紀錄》，片中不但講述了1945年美軍對日本平民的無差別轟炸，也提到日軍在1938至1943年對中國重慶的空襲，令日本觀眾了解歷史真相。8月下旬，NHK罕有播出另一套紀錄片《戰後零年之東京黑洞1945－1946》，回顧戰後初期日本社會是如何在沒有充分反省歷史的情况下迅速從軍國體制轉向親美體制。縱觀以上一系列紀錄片，日本媒體人都在探討一個共同問題：為什麼戰時大多數普通人乃至知識精英喪失了對是非對錯的基本判斷？日本社會到底有沒有從二戰歷史中汲取教訓？
日本社會心理學者中山治認為，日本式組織擅長共享感性的情緒，而不精於冷靜的戰略規劃。本次NHK的幾套歷史紀錄片同樣揭示出類似問題。例如，在8月15日播出的有關1944年日軍進攻英屬印度英帕爾的紀錄片披露，當時日軍內部負責補給的中層軍官曾向司令部指出9萬大軍無法在缺乏補給的情况下貿然展開進攻作戰，但仍被日軍司令訓斥缺乏大和魂和戰鬥精神，結果導致日軍傷亡人數高達8萬，顯示日本高層將領蹩腳的指揮能力和過度強調「精神主義」的非理性作風。其次，紀錄片還披露日本知識精英在戰時和軍部的全面合作。例如，731部隊紀錄片揭露戰時日本主要國立大學(如東大、京大)的醫學教授泯滅良心參與731部隊在中國東北的人體實驗，且在戰後因為美國的縱容逃過審判並儼然成為學界領袖，令人震驚和憤慨。到底是什麼因素導致這些知識精英對罪惡視而不見的呢？
日本社會心理學家南博指出，日本人的自我認識結構中「他我」的比例較重，很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並依此調整自己的行為。在日語中，有所謂「閱讀空氣」的表達方式，指的是個人在集團中解讀主流意見並加以附和的察言觀色的技巧，帶有一點自制(self-censorship)的成分。
在西方社會也有類似現象，稱為集團思考症候群(group thinking syndrome) ，指的是集體決策中強勢集團有意無意製造無法提出異議的氣氛。
據其中一個衛生兵回憶，當時在執行任務中絕對不敢違抗命令，因為那樣會威脅到他自身乃至家人的安全。面對整個國家的好戰空氣下，別說是理性思考，是非對錯的基本判斷也因為從眾壓力而喪失殆盡。
軍國主義思潮目前早已不是日本社會的主流，但那種導致當年日本走向戰爭的思維方式卻依然留存下來。前幾個月曝光的森友和加計學園醜聞，暴露了日本官僚組織過分善於「閱讀空氣」，令安倍政權可以無視法紀用人唯親。
8月底，朝日系的周刊雜誌《AERA》刊登特輯，呼籲日本社會不要再忙於閱讀空氣」了。該特輯指出，閱讀空氣的方式令日本人過度在乎他人和上司的感受，令個人的精神狀態處於長期壓抑之中，是導致日本人過勞自殺的元兇。
如何防止非理性的從眾壓力在社會蔓延，將是日本人需要從二戰歷史中學習的最大教訓！
日本早稻田大學國際教養學部副教授 張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