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期盼與中國建交
專訪：《不丹時報》前行政總裁旺查．桑傑
不丹在洞朗高地問題上備受印度方面壓力，被要求向中方索取戰略土地，更被阻礙和中方建交。不丹媒體人旺查．桑傑認為，《中國不丹邊界協議》遲早會簽署，和中國建交能強化不丹主權，期望不丹與中印人民能免於彼此間傷害。雄學琛
中國和印度兩國曾在一九六二年發生衝突，一些領土爭議至今仍未解決。近日，一向平靜的喜瑪拉雅山脈正悄然成為中印對峙的新前線。但人們往往忽視這次中印對峙中最重要的第三者——不丹。如果忽視了不丹角色，就不可能得知事件真貌。
不丹是目前中國十四個陸地鄰國中唯一沒有和中國建交的國家，雙方作為永久鄰邦，其實一直期望能早日建立正式外交關係，共同就喜瑪拉雅地區平穩發展作出建設與貢獻。然而，囿於現有地緣政治格局，這個理想未能實現。很多人不知道，印度在一九四九年承襲了英國在不丹的權益，並簽署了和平友好條約，當中第二條規定不丹需要接受印度指導其外交政策，即使在二零一七年進行修定，雙方依然不能損害對方國家安全利益。這次印度越界提出的理由是要替不丹「出頭」，其實不丹社會是怎麼想？從公開及非公開資料都顯示，中不邊界談判十分順利，沒有任何衝突跡象。如果印度是強迫不丹向中國在沒有爭議的領土提出爭議，又強行進入中方邊界，既侵佔中方領土又不尊重不丹主權，那麼事件性質就極為惡劣，這在二十一世紀社會是難以想像的。國際輿論卻因對中國威脅論的迷信，而對不丹遭受欺壓之景況充耳不聞。
旺查．桑傑(Wangcha Sangey)是《不丹時報》前行政總裁及皇家不丹政府前公務員，現為獨立法律顧問。他近年來在網絡上發表了一系列文章解構中印邊界之爭及不丹在當中的角色。他表示，不丹政府備受印方壓力，被要求向中方索取戰略土地，更被阻礙和中方建交。他多番強調，訪問中提及之事實和觀點在他以往文章多有論及，但外界極少提及。他明白到如果和外界沒有溝通，不丹的形象和在洞朗高地的角色會被誤解。在訪問中，他認為和中國建交能強化不丹主權，又表示期望不丹、中國和印度三國人民都能免於彼此傷害。以下是訪問摘要：
中國和印度今次的邊界爭議，印方聲稱是為不丹「出頭」，但為什麼不丹政府近來一直沉默？
不丹沒有選擇表態，因沉默有時會比言語來得鏗鏘有力。這正能夠形容目前不丹政府保持沉默的狀況。去年在中國舉行的部長級會議上，如果有人留意不丹代表團的組成，幾乎整個不丹外交部都與不丹邊界秘書處官員在一起，聯合技術調查小組準備的報告是邊界劃定的關鍵，該報告亦在該次會議上獲得通過。也許這無形的壓力刺激了印度神經，導致印度單方面侵越它無權進入的地區，無論如何，我希望洞朗發生的事件能夠得以降溫，更合適的會是兩國(中印)都應加強不丹主權，作為一個可以依靠且友好的緩衝區。我希望不丹政府在簽署中不邊界協定的時候，不要被無關痛癢的事情分心，就由得印度不滿，印度只是借著洞朗事件小題大做，藉此達到恫嚇效果。中國的洞朗地區是屬於中國的。我相信不丹是希望忘記不愉快的過去，繼續前進，不丹對中國駐新德里大使館的外交交涉可能是對印度表示最後的慰問(condolence)，希望它不要再橫加干涉不屬印度的洞朗。
你指洞朗高地是屬於中國的？
不丹要求中國保持現狀是正確的，因為雙方都同意在簽署協定之前，避免一切位於中不邊界，包括爭議地區的發展活動，但這並不意味著不丹仍然在爭奪中國部分的洞朗。我相信印度是在阻止不丹與中國簽署協定，外界可能不明白問題之複雜性，不丹備受印方壓力，被要求向中方索取很少證據證明是屬於不丹的三國交界戰略土地，以滿足印方戰略安全考慮。
不丹皇家軍隊不屬印度
很多人都關注不丹在這次中印邊境對峙中的角色，你在不少文章都提到皇家軍隊是獨立，那是甚麼程度的獨立？據我了解他們是由印度軍隊訓練及納入印度的軍事體系。你對此有何看法？
不丹皇家軍隊是由印度訓練和給予軍事援助，但是他們並不屬印度軍隊一部分。不丹是一個細小且貧窮的國家，卻有徵稅建立常備軍。從印度第一任首相尼赫魯(Pandit Nehru)管治的時代，已經鼓勵不丹設立一支常備軍而非武裝民兵，用作巡邏與中國接壤的邊境。印度軍方指令所用的語言是印地語，而不丹的就用宗喀語，在不丹軍隊體系裏，沒有一個軍人或官員是來自印度的。二零零三年印度曾提議向不丹派出軍隊，以消滅佔據覆蓋不丹南部亞熱帶森林山麓丘陵的武裝分子。我不能肯定到底印度派出這些軍人是否其軍隊進入不丹的戰略一部分，但無論如何，印度的提議被不丹堅決地拒絕了，最後不丹國王親領不丹軍隊殲滅了那些武裝分子。這些都能證明不丹軍隊的獨立性。
但為何印度在不丹有駐軍？
印度曾在不丹訓練不丹軍隊，被稱為印度軍事訓練團(IMTRAT)，但不丹武裝力量已有足夠力量訓練自己的軍隊，除了少數軍官例外，並沒有永久性駐在不丹的印度軍隊。有印度媒體稱，印度武裝力量在不丹達到旅級數量，並不正確，我猜他們是想以此引證不丹是印度附庸國。
那麼不丹軍隊是在獨立地守衛自己的領土？
在中國和不丹邊界上，不丹軍隊只是象徵性存在，甚至在冬天時更是完全沒有駐守，因為我們並不認為中國軍隊會侵犯國境。歷史上，中國從來沒有入侵過不丹，即使在一九六二年(中印戰爭)及一九五九年(西藏流亡人士路經不丹)。和中國相處，不丹感到很自在。另一方面，在不丹與印度邊界上，不丹軍隊是武裝巡邏的，因為我們不時受到印度武裝攻擊。不丹不會幻想在戰場上得到印度協助，不丹皇家軍隊完全獨立於印度，不要作其他猜想(make no other assumption)。
有輿論認為，不丹是印度「保護國」，你認為印度或中國有否尊重不丹平等主權國的地位？
一九四九年簽訂的《印度不丹友好條約》在二零零七年進行了修訂，以反映不斷變化的時代和需求，它確認了對彼此主權的尊重以及兩國作為好朋友的關係。另外，中國不丹條約是以「邊界停火協定」為由而簽定，但同時也顯示了對雙方主權的尊重以及作為好友的承諾。因此表面上，中國和印度都承諾尊重不丹作為平等的主權國家。然而，印度卻沒有在精神和行為上給予相等的主權尊重。雖然在一九六零年兩國正式關係建立前，尼赫魯曾來到不丹公開表示，印度認為不丹是一個平等的主權國家。但從那時起，現實環境就已經變得非常不同了。不丹的大部分進出口都要依賴印度來與其他國家進行過境和貿易，包括使用其空域的航空公司，因此在很多方面我們這種依賴已經被印度充分利用了。由於這樣的關係，不丹有時也會迎合印度，例如不參加上海世博會、不加入世貿(WTO)和拖延與中國展開外交關係等。
最近，很多印度媒體和官員都在傳播不丹是印度「保護國」的訊息。不丹從未贊同成為一個「保護國」這個荒謬說法，不丹與印度之間甚至沒有簽訂安全合作協議。印度這個國家的媒體力量很強大，它們順從著那些依附政府的分析家去談論這些空洞主張，這些舉動深深傷害不丹。不丹的確有滿足印度某些願望，但在非常嚴肅和關鍵的國家立場上，從來沒有作出妥協。不丹是聯合國成員之一，但不丹是第一個承認孟加拉是獨立國家的國家，令到印度十分懊惱。不丹亦抵受住類似吞併錫金的入侵，同時也不願捲入由印度造成的洞朗危機。
至於中國，中方會給予不丹多少的尊重，相信只有更多的與中國交流和接觸才能分辨得到。話雖如此，中國對不丹主權的尊重是毋庸置疑的，當不丹在一九五九年允許西藏難民入境時，中國在一九六二年沒有從阿魯納恰爾邦(Arunachal)一側或通過春丕(Chumbi)河谷去攻擊不丹。儘管印度堅持代表不丹並施加壓力，中國還是選擇直接與不丹進行邊界談判，並不是與印度談判。中國這個堅定不移的政策方針使不丹在一九八四年已與中國進行直接會談，比起印度與不丹在二零零七年才修訂的《印度不丹友好條約》還要早得多，反映現實情況，能夠直接與中國進行談判大大推動了不丹的主權，那次會談花了很長時間，但效果非凡，包括加強中國與不丹領袖之間更密切的關係與發展兩國人民的關係。單從現時中國的態度和行為來看，我覺得中國對不丹的主權可能比印度更加的尊重，希望我的看法是對的。
不丹是一個主權國，並且是聯合國成員，但為何沒有與五個常任理事國建立外交關係？而在短期內，不丹會否與中國以外四個常任理事國建立外交關係？
這關係到印度希望成為唯一「對不丹有影響力」的國家，我估計這是印度牽制中國引起最少爭議的方法。有傳言指，如果印度拒讓不丹成為聯合國成員，第三代不丹國王就會與中國發展更緊密關係。當印度了解到不丹國王在為自己申請「入聯」失敗作準備時，印度提出了最後要求，就是讓不丹於五年內與「某些國家」保持距離，而不丹同意了。
不丹國王關注印度毀約
實際上，不丹國王並不熱衷於外交，只是特別關注印度違反尼赫魯條約，沒有將不丹與其他國家一視同仁，這就是為何不丹國王會在沒有事先諮詢印度的情況下，承認孟加拉，並接管不丹皇家軍隊和作為總指揮。我認為，不丹第四代國王希望先處理好與中國的關係，再處理與其餘四個常任理事國的關係。我曾與不丹國王一起讀書，因此有幸認識第三代國王。第四代國王十分令人驚嘆，作為一個年輕國王，在統治初期，他深知自己的經驗不足。當年錫金被印度接管以及其他情況，都使不丹皇室疲於奔命，不丹需要花時間來消除障礙，並逐漸靠攏強大的鄰國，才能巧妙地處理現時所面對的情況。因此，即使第五代國王已經統治了十一年，卻仍然致力於透過人民和民主政府的緊密合作，來達到一個難以實現的目標。
不丹國王希望能簽署《中國不丹邊界協定》，因為當兩個強大且友好的鄰國真誠祝福不丹時，不丹其實擁有無限可能性。為此，我衷心祈求事情順利，並保持樂觀。我想指出，以國土大小來判斷不丹，無法讓人明白其民族主義的偉大，因此，我往往會邀請外界審視不丹的過去，不丹雖是一個小國，但從未被任何國家殖民過。
你認為中國和不丹真的可以有一天能夠建交嗎？
與中國建立正式外交關係，並非如想像中或你說得如此艱巨。不丹人和中國人之間存在真正的交流，我們的高層之間一直都有保持聯繫。是的，我們的國王和中國國家主席雖然沒有親自見過面，但溝通從來不僅限於個人與個人之間的聯繫，如果雙方領導人不是互相尊重的話，在過去三十四年內就不可能舉行了二十四次會談。雖然不丹邊界談判代表團尚未會見中國最高領導人，但不丹國王曾與中國官員會面，不丹前總理也曾在巴西與中國總理(溫家寶)見過面。我認為現時進度仍然十分良好，《中國不丹邊界協定》遲早會簽署，並不會一直被延後。如果談判沒有得出一個讓不丹人民可接受的結論，不丹人民還如何對國家領導有信心呢？
到目前為止，公眾並不了解整個局面，特別是印度對洞朗高地，甚至西北邊界所施予的壓力。總而言之，我謙虛地呼籲中國和印度以更好的方式承擔人文道德責任，而不是互相進行軍事競賽。中印兩國應該讓不丹作為主權國，能夠參與國際社會。我很直率，因為我沒有偏見，我希望不丹、中國和印度的人民都能夠幸福平安，避免彼此任何破壞性的行為。
你認為外界是否對不丹沒有足夠了解？
外界對不丹是沒有足夠認識，大部分國家仍然承受著殖民化和世界大戰所帶來的創傷和後果，他們無法理解在這樣一個變幻莫測的世界裏，竟然有一個堅持不受干擾的王國。不丹並非依賴任何自私和貪婪的世界大國，或霸權鄰國而受到保護，單純因為它就是一個主權國。
不丹是屬於不丹人的，不是東方或西方的。不丹人自決並非不可能，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以及保持警覺精明，再加上一點運氣。但願彰顯不丹主權的國旗終有一天能名副其實地飄揚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