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若每人都有專屬顏色,法醫人類學家李衍蒨(Winsome)想必是個色彩豐富的女孩,因為小說、電影留下的刻板印象,以為與死亡作伴的女子必定蒼白、沉鬱——至少不會是個開朗的女孩。然而訪問期間,Winsome不時開懷大笑,她自小荌g於人體的精密結構,看見屍蟲更會大叫「很可愛」。談到工作,談到辦理過的案件,她的語氣頃刻變得凝重。走過亂葬崗、大屠殺遺址,她依然相信人性美好。逝者已矣,但鑑定屍骨身分,給遇害者家屬一個答案,是她走下去的最大動力。
法醫人類學家是……
Winsome在剛出版的著作《屍骨的餘音》中講述法醫人類學家的工作與相關案例:與專門研究屍體軟組織如肉、器官等的法醫不同,法醫人類學家的主要工作是鑑定人骨與腐屍,從中查找線索協助警察辦案,並為空難、大屠殺、亂葬崗中的屍骨辨認身分。在《屍》開首,她引述已故美國法醫人類學家Clyde Snow說:「骨是我們最後,亦是最好的證人,它們永不說謊亦永不忘記。」Winsome相信骸骨記錄了我們畢生的故事,作為「屍骨代言人」,他們的職責是把沉默的故事公之於世,還無聲者一個身分和真相。
■打開背包
◆(A)The Book Thief(中譯《偷書賊》)
作者:Markus Zusak(馬克斯·蘇薩克)
小說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德國為背景,9歲小女孩莉塞爾和弟弟因戰亂被送往寄養家庭,途中弟弟逝世,莉塞爾在弟弟的喪禮偷了本《掘墓工人的手冊》,以記念永遠失去的家庭。在噩夢連連的晚上,她在養父引領下讀書識字。在思想被箝制、書籍成為違禁品的時代,她偷來一本本書籍,並在戰火交加下為眾多惶恐不安的人朗讀,撫慰他們的心靈。Winsome認為此書最有趣之處是以多愁善感、感情豐富的死神擔任敘述者。在戰亂時代,死神日復日蒐集人類的靈魂,並以顏色記認每一個人。死神之所以被莉塞爾吸引,是因為她身上帶有一連串的顏色,融合她所經歷的每個故事。
人體不似機械 各部位自然互補
莉塞爾因荂m掘墓工人手冊》開始思考人生與人性,獲得死神關注,Winsome亦因一個契機,與屍骨、死亡結緣。Winsome中學修讀理科,從小對生死議題、人體構造深感興趣,看《十萬個為什麼》總會先翻閱「人體篇」,但以前並未想過當法醫人類學家。大學修讀哲學系,本打算繼續攻讀法律哲學,卻因選修法醫人類學概論課,對此產生興趣。在香港取得人類學文學碩士後,她於美國邁亞密殮房及相關機構完成實習,隨後在英國攻讀法證學及鑑證科學研究碩士,主修法醫人類學。說到最喜愛的人體部位,她用手指往頸後比了比,說自己最喜歡第一和第二節頸椎骨,因為它們扣緊頭骨,亦能讓頭部上下左右移動。人體不似機械,Winsome認為「人體的奧妙,在於不同部位都有其功用,互相配合,且一生下來就是如此」。
相信人性 殘酷同時亦美好
接觸屍體,尤其是腐屍,最令人懼怕的想必是臭味與屍蟲。Winsome嘴角微微揚起,堅定地說:「味道是可以克服的,蟲亦是。」然而處理亂葬崗、大屠殺案件時,她仍會被「人」嚇怕:「為什麼人會對人做這樣的事?」但正如死亡可怕,卻令我們珍惜生命;人類殘酷,亦會創造不少美好事物。屍骨無聲,死亡無法逆轉,法醫人類學家在烈日下挖掘、在實驗室研究,只求替屍骨的主人述說他們的故事,為他們的家人、朋友提供答案。「每次接觸一個案件,我都發覺人很恐怖,同時亦很……美好。因為我們不會受恐怖的事阻礙,去做一些正面的事情。恐怖的事情只是少數,我依然相信人是善良的、美好的,依然是。雖然仍有很多槍殺案、情殺案,但(我)還能接受。」
「I am haunted by humans.(人類令我困擾。)」《偷書賊》的死神見識過人性的殘酷與美好,最後如此說道,這亦是Winsome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她曾與書中死神一樣被人類嚇怕,但依然相信人性,「不論死神也好、女主角也好,人做好事必定比壞事多。這件事(猶太人大屠殺)在歷史上很令人痛心,但不要因此對人失去信心與希望,要相信人還是好的」。
◆(B)《疾病的隱喻》(Illness as Metaphor and AIDS and Its Metaphors)
作者: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 譯者:程巍
疾病不止是疾病,更包含各種隱喻與偏見。《疾病的隱喻》闡述19世紀三大絕症——肺結核、癌症、愛滋病在不同文化中的迷思,還原它們的真正意義。Winsome舉例指肺結核與癌症同樣致命,但以前的人形容肺結核是「藝術家的病」(詩人拜倫、音樂家蕭邦、小說家卡夫卡等都罹患此病),書中寫病患者會發燒、面頰變得紅紅的,「是被熱情『燃燒』的人」,故此病帶有熱情、開心之象徵;反之癌症是詛咒或懲罰,代表死亡等負面意思。人體是畫布,不同文化在屍骨留下痕[。身為法醫人類學家,Winsome需了解不同年代、地方的文化,以助辨認死者國籍、宗教以至身分。
◆(C)手機、耳機
Winsome工作前必定要喝咖啡提神,而手機婺`拍強勁的流行音樂與搖滾樂就是其「咖啡因音樂」。不論在殮房或實驗室工作,她都愛聽吵鬧的音樂,讓工作帶有節拍,以此提神,「外間想像我們的工作很沉重,其實不然。我們不會拿工作內容說笑,但會讓自己在輕鬆的環境工作」。死亡無法避免,但我們可用輕鬆心態面對。終日與死亡為伴,Winsome明白與其執著,不如告訴自己:「其實這(死亡)已經是終點。最差也不過如是,還有什麼可以超越它呢?」
◆(D)筆、筆記簿
Winsome以筆記簿記錄日程。筆記簿的封面色彩明亮、繽紛,映照她樂觀的個性。若然世界真的有死神,可能也會被她身上的顏色吸引,悄悄關注她的故事。誰知道呢?
文:譚舒雅
圖:譚舒雅、受訪者提供、網上圖片
場地提供:Out Of Cafe
[語文同樂 2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