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學生投稿
文:黃欣欣(南屯門官立中學,中五)
刺耳的機器聲停止轟轟作響,恐懼被平靜取代,我知道,這一次的「戰鬥」要告一段落了。牙醫給我一杯水漱去口裏的血,驚慌過後心裏卻有種完成任務般的輕快。
天空一片蔚藍,很美,可卻充滿憂鬱。我一向膽小,不能承受半點痛苦,小小的事都會怕得夜裏輾轉反側。哪怕校內一個短短的演講,都被我想像成太艱難、複雜,以致難以啟齒。直至那一個決定——箍牙治療,我才發現另一個自己。
箍牙,看似簡單,卻無比痛苦。先是要拔牙,從小便討厭牙科服務的我,竟然主動去拔牙。當我躺在冰冷的治療牀上,看着四支小小的麻醉劑和一支中型的針筒,就已經感到毛骨悚然。不消一會兒,我便為那小小針頭能刺出劇烈的痛楚而驚慌,一種牙齦快要被針撕裂的刺痛感。可這並沒有完結,牙拔出來後,麻醉劑也慢慢散去了。我就這樣邊流着血,邊流着淚,血流不止,心裏滿不是滋味,一種退縮的感覺漸漸浮現。
有時候不禁在想,天下的女性剛出生時就被賦予勇敢。她們有的會為了漂亮而去承受痛楚;更有人為了愛,接受未知的恐懼成為了媽媽。可是作為女孩,我卻完全不勇敢,反而滿腦子想着放棄,是最懦弱的人了。
第二次拔牙,怕得要命,可是不知怎的,我還是去了。原來痛達到能承受的極限時,就只是痛而已,我才驚覺想像的可怕,實則不可怕。我甚至不用吃止痛藥,有時候,過分憂慮不如順其自然。
經過這個月的奮鬥,我發現自己成長了不少。人們對於未知,習慣性地恐懼,但人們都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也許我不是缺少勇氣,而是缺少信心——對自己的信心。也許每個人的另一個自己都是勇敢堅持的,只是我們沒有喚醒那個自己,那是道用信心才能開啟的鎖,也不吝嗇對自己的信心,相信自己是勇敢的,相信能突破自己勇敢的界限、身邊的障礙。
再次仰望蔚藍的天空,深吸一口新鮮空氣,告訴勇敢的自己,真正踏上人生這充滿挑戰的旅程吧!
【文章經編輯刪節】
■點評
我很喜歡這篇文章,同學寫箍牙的過程、談當中的感受,然後反省個人性格的缺點,是很有意思的作品。文章第三段精彩,從「躺在冰冷的治療牀上」開始,到牙齒血流不止的情况,我們看到同學細緻的文筆,感受到她的恐懼。文章最有趣的地方是把日常生活的事情,連結起人生的反思。作者本是個膽小的人,但經歷過箍牙和拔牙後,好像明白到兩件事情:第一,我們不能隨便認同典型的觀念;第二,哪怕人生的道路是多麼崎嶇,我們需要拿出勇氣面對。文學創作不光是文字修辭,最重要的還是思想內容,同學已經踏出精彩的一步。
■文評人
黃淑嫻
作家、文化評論家,現任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近年編著包括《理性的游藝:從卡夫卡談起》、《女性書寫:文學、電影與生活》、《香港影像書寫:作家、電影與改編》等。短篇小說集《中環人》獲第25屆最受中學生歡迎十本好書獎。
■推介書目
黃淑嫻之選——也斯〈水花雀粟紙屑〉
書目摘錄
坐在窗前,有水滴濺進來,還以為是下雨,但隔一會便停了,才記起這是樓上淋花的時間。
我知道樓上的騎樓有些什麼,我沒上去過,但我知道。他們種花,還養鳥,因為他們餵鳥時的雀粟飄進我的窗子來。
然後那些不知那裡養的灰鴿子便在早晨或黃昏的時候飛過來,喙食這些散在窗櫺附近的雀粟。
所以我不必跑上去也可以知道上面的那些人,他們種花,養鳥,還有並不怎樣值得稱道的公德心。
我就是從這些濺下的水花、雀粟、和那些不時飄下來的廢紙、髮絲、香煙包去認識他們。多奇怪的溝通方式。
不是怪他們,不是在諷刺他們。只是在我的胡思亂想裡有時也會添進他們的影子,比如想: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人?
有時也會覺得,即使整個水壺、整個鳥籠和整噸紙掉下來也不相干的。就像有時也覺得,自己可以聽見別人的惡意攻擊而一笑置之了,但逐漸才發覺並不完全可以。也只能這樣,不能強迫自己假裝成不計較的樣子啊。
當然這不是指濺下來的水花,掉下來的雀粟、廢紙這樣的小事情。那是指比較大宗的事情。但跟更重要的事情比較起來,它們還不是水花,雀粟,廢紙?
只能從細瑣的東西去認識人。對於一些陌生的人,你只能憑藉這些細微得不可靠的東西去跟他們溝通。難怪與人這麼容易引起誤會,產生敵意了。
不要以不愉快的過去經驗來判定現在或將來吧。不要因為一些人的卑鄙,便對其他人失去了信心……
滿腦子教訓意味地胡思亂想的時候,又有水滴飄進來,抬頭看看,這趟是真的下雨了。
是的,下雨了。這是真的,雖然這聽來像一個象徵,其實不過是現實裡的一個現象。
一九七○年九月
■推介原因
藉生活瑣事反思人生
把日常生活的事情,連結人生的反思,黃淑嫻想起也斯的散文〈水花雀粟紙屑〉,寫於1970年9月,當時他21歲。他早期的散文,文字清新,結構奔放,題材環繞香港日常生活,通過瑣碎事反思人生的種種問題。
〈水花雀粟紙屑〉收於《灰鴿試飛:香港筆記》,這篇短短的散文,從樓上濺下來的水花、雀栗、紙屑說起,然後想到我們對人的偏見。在香港生活,大家總會有這樣的經驗吧,例如樓上冷氣機的污水濺到你們的窗戶上,我們對這些可能是素未謀面的鄰居會馬上產生憎惡感,甚至會想像他們是沒有公德心的人。也斯的散文從日常生活的經驗開始想下去,我們可能會遇上不愉快的事情,但不應該因為一個不開心的經驗而影響對其他人的看法。文章中,黃淑嫻最欣賞以下一句:「不要以不愉快的過去經驗來判定現在或將來吧。不要因為一些人的卑鄙,便對其他人失去了信心……」,「今天,你樓上的鄰居可能傳出巨大的音樂聲,讓你不能集中精神工作,在你還沒有認定他們是壞鄰居之前,不妨查明一下,事情可能不是你所想像的」。
■徵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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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譚舒雅
圖:資料圖片、網上圖片、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