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發現這可怕的事實時，我正身處地鐵車廂，打算掏出手機，告訴一心我將遲到。怎料，當我把手伸進褲袋時，卻摸不到熟悉的手機形狀。我心一沉，連忙打開背包找尋手機的蹤影，但任我如何搜索也遍尋不獲。我一下子墮進無底深淵──手機不見了？被偷走了？更重要的是，沒有了手機，我該如何是好？
正焦急的當兒，我的手機安躺在牀邊充電的畫面瞬間於眼前掠過。想必是我趕着出門，忘了把手機拿走。我正為找到手機下落欣喜若狂，卻猛然想起，準時的一心一定已到了相約之地，用勁撥打我的電話號碼卻得不到回音！她會暗忖我忘記了這次約會，然後黯然離去嗎？
我胡思亂想也沒有用，唯有祈盼能快快到達目的地。我站在車廂的一角，雙眼漫無目的上下閃躲，頭不自然地四處張望，手不自覺往褲袋摸索，卻只抓着空氣。此時，一個持枴杖的人緩緩步入車廂。他靠着欄杆，狀甚勞累，但座位上的乘客都紛紛低頭用手機，沒有意識到他的出現。我環顧四周，赫然發現，不僅是坐着的人，就連站着的人，也低着頭，或發短訊，或玩遊戲，或看電視劇，放眼皆一片額頭海。
我焦急了，朝面前的額頭清了清喉嚨：「不好意思，請問……」額頭不動如故。我急了，用手拍了拍面前女人的肩頭，她才猛然抬頭，摘下耳筒，從劇集的世界返回現實。
那人最後順利找到座位，而我在那女人疑惑的眼神中，彷彿看到自己──平時我老是埋首電話，卻從未想過，凝神於手中小屏幕的同時，也會忽略了外面世界真正有需要的人。想不到一個小小的電話，竟無意間令人變得麻木冷漠。剛才有一刻，我以為自己身處無法被人感知的異地。
漫長的車程終於完結，我瞄了瞄時鐘，剛好遲到二十分鐘。一心熟悉的身影在我面前出現，我一個箭步上前，向她示意我忘了帶手提電話，她吐了句：「每次恃着有電話通知就遲大到，你再晚些，我就走了！」曾幾何時，我們講究信用，絕不遲到，但如今，對電話的依賴令我們漸漸輕看承諾，任意以一個訊息塗改約定……
我一路道歉，終於走到約定的餐廳。我正急不及待向一心訴說這個早上沒有帶手提電話外出的經歷，她卻以額頭向着我，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按動，一邊竊笑。
「有什麼好笑？」我問，一心卻頭也不抬地說：「你沒有看電話群組嗎？思賢剛才發放的照片真有趣。」我下意識地要拿出電話，卻摸了個空。平時我一定立即加入群組的對話，只是如今，沒有手機的我，彷如被遺棄的旁觀者。我像在地鐵時般環視四周，同樣的陌生感再度襲來──餐廳中每一桌的人雖然面對面坐着，但各人皆望向自己的手機，毫無交流。人與人間的距離比什麼都遙遠。
「李一心！」我再也遏止不住情緒，一手搶過一心的電話。她愣住了，我立即說下去：「請問你是跟思賢吃飯，還是跟我吃飯？」她沉默，先是望着我的雙眼，然後輕聲道歉，再談起她的近況、學業、假期，我也說起我沒有手提電話的這個早上、我的生活、家人……就像剛學會說話的孩子，我們有太多的話急着訴說、太多的感受等着分享。那大概是繼我們中四擁有智能電話以來，最愉快的一次約會。
回家的路上，沒有音樂，沒有突如其來的震動，沒有令人厭煩的傳銷電話。我想像，若我一如以往帶手提電話外出，那我與一心必定無暇真誠地對談。手提電話的確大大方便了我們的生活，然而卻無形中在人與人間、人與世界間豎起了屏障，蒙蔽了我們清澈明麗的眼睛，甚至磨滅了我們某些美好而重要的特質。科技的發展原意是拉近人們間的距離，但過度使用、過分依賴，卻反令我們陷進迷茫與寂寞當中。
若偶爾放下手提電話，或許我們能擁抱更多？沒有手提電話的一天讓我體會到，也許我們需要的不是無時無刻的溝通、刺激感官的娛樂，而是抬起頭，張開眼，真誠地觀看這個世界，以及周遭的人。
文：黃蕊獻
作者簡介﹕第三屆中學文憑試考生，中文、中國文學、中史考獲5**成績，現就讀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二年級，熱愛閱讀、寫作，深信真誠乃寫作之本。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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