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白話﹕秀實〈從將軍說到將軍澳〉
【明報專訊】(第1段) 移山填海，變改了海角與天涯。
(第2段) 那個已發黃的年頭，從筲箕灣乘坐電氣船，在「撲撲撲撲」的馬達聲中，穿越鯉魚門海峽，漂浮到殖民城市偏僻的東面。船舷左側起落間，一個細小的海灣逐漸在春雨綿密的海面間浮現。矮小的山坡上，平房錯落，旗幟飄揚。船終於在顛簸中靠泊木碼頭。那是一個叫調景嶺的地方。
(第3段) 一個古老的濱海村落。
(第4段) 今日的將軍澳區，包含了四個地鐵車站。城際列車從西邊奔馳而來，穿過調景嶺、將軍澳和坑口，最終靠泊在寶琳。
(第5段) 有關將軍澳名字的緣由，已湮沒在歷史漫漶[1]的黃沙中，難以考證。維基百科網列出了三種可能，都不靠譜。明代刊行的《粵大記》裏，已有將軍澳之地名。據說是因為明朝派遣打擊海上走私的大將軍殉難於此天然港灣，當地村民因之命名「將軍澳」，以為悼念。至於明以後的說法，包括較多人認為由“Junk Bay”音譯而來的揣測，均可排除。1898年《中英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地圖上，所標示的「東口」，範圍廣，無獨有偶，和現今之將軍澳大略吻合。
(第6段) 將軍護國，戰死沙場，是一曲盤桓於灰冪天際的哀歌。但巨輪軋軋，秋雨之後是黃沙，季節更迭，一切都付東流水！當號角聲沉寂，晨昏推窗，換來已是喧閙無邊的市廛。
(第7段)一條路軌在地下穿越，一百八十秒的距離，便是一簇一簇的廣廈樓房，聚攏如一座一座茂密叢林。街巷九曲十八折，廢氣連同引擎聲、紅綠燈和斑馬線，或聚或散的人群是牡鹿或牝牛，時而歇止時而奔跑。那是城區，一個東口的殖民區，地域在逐漸擴張，背後如有一個將軍在統領這個區域。四個地鐵站的分佈也並不是簡單的由西而東，而是類似雙魚星座(Pisces)的成一個V形折角。雙魚座中的雙魚原是一對逃難的母子(阿弗洛狄忒和厄洛斯[2])，化身為魚藏身於幼發拉底河。巧妙的是，這正和將軍澳區最早開發的調景嶺的歷史相應合。
(第8段) 四個地鐵站延伸的城帶，最為亮光的是排列右邊第二的將軍澳了，有如雙魚座中最亮的「右更二」[3]，亮度為3.62[4]。將軍澳開拓較遲，因而城鎮規劃也較好。未來的發展也最值得展望。濱海之地將闢為長廊，依山帶水。另建跨越灣區的大橋直通油塘。屆時車行其上，如彩虹橋橫跨海港之東。朝暉夕陰，景物煞是壯麗大觀。
(第9段) 這裏地鐵A出口是將軍澳廣場，B出口為將軍澳中心，其站蓋即為「天晉」。三座彩色城堡的商場以陸橋相連通，把櫥窗的色彩綴連成一個童話世界。千百計的商戶展示它們的品牌，閃耀奪目，足以讓那些麥城敗走的將軍迷失在這個八陣圖裏。世相千百，現代的城市沒有古代的硝煙，而所謂各式各樣的戰爭，卻以另一種姿態在進行着。虛與委蛇，與虎謀皮，那是沒有詩歌的現代信仰。
我看見路上行人匆匆
我看見站台邊燈火迷濛
我看見離別的人緊緊相擁
道別時欲言又止
其實是在說，我已不愛你
(第10段)紙屑一角，寫活了現代人的面譜。步履匆促，相別猶豫，情侶是城市的彩蝶，相舞又採花，追逐一季度的剎那風華。
(第11段)將軍澳地鐵站南邊延伸至海的一帶，原為一大幅綠油油的青草坪。居民在這裏散步、踏單車、放模型飛機，休閒地呼息倘佯。這兩年地產霸權，八爪賁張，有類戰國七雄之相互撻伐，披華服結領帶的笑容背後，是權謀私利的六慾七情。綠草坪終致破碎支離，宰割成一塊又一塊翠瓦金磚，物換星移，又將堆疊為一座座瓊樓玉宇。
(第12段)陰晴晨昏，橫過木棉樹兩側並列的唐俊街，進出往來於地鐵站間，抬頭只見蒼鷹盤旋天際，已然陌生於那些季候鳥翱翔、羽翼失落的海港。將軍澳臨海，又因城市的規劃而遠離涯岸。我立在家裏陽台，扶欄看這個新興市鎮。日薄西隅，茅湖山的一爿蒼綠鑲嵌在灰濛濛的城邦上，顯得蒼翠有加。指點江山，如敗走的將軍，我蟄處一室，茫茫之夜將臨，萬家燈火同燃，飄搖的一盞，靜靜懸着，而歲月終將耗盡，無驚無險。想起了唐代將軍「回日樓台非甲帳[5]」的詩句，人生裏的敗軍之將，當然只能落戶將軍澳了！
文章載於《文學?香港——30位作家的香港素描》，匯智出版社，2013年出版。
◆註釋(由顧問老師所加)
[1] 漫漶：模糊不清，難以辨識
[2] 阿弗洛狄忒和厄洛斯：阿弗洛狄忒即羅馬神話中的維納斯，是掌管美麗與愛情的女神。厄洛斯是阿弗洛狄忒的兒子，即愛神邱比特。兩母子在河畔散步，卻給體型巨大的妖怪襲擊。阿弗洛狄忒拉着厄洛斯躍進河裏，分別化身成魚，潛水逃去，水中的阿弗洛狄忒放出絲帶繫着厄洛斯。雅典娜把母子的化身升上天界，成了雙魚座
[3] 右更二：星名，是雙魚星座中最光亮的星
[4] 亮度為3.62：即「右更二」的亮度為3.62。3.62是「星等」值。「星等」是天文學專門名詞，用來指稱星的相對亮底。一般肉眼可見星的光度極限(最暗)是6.5。數字愈小，愈光亮。1等星比6等星亮100倍
[5] 甲帳：漢武帝所造的帳幕。全句出自唐?溫庭筠《蘇武廟》
■閱讀材料簡介
不少同學認為描寫景物須有豐富字詞，這是的論(「正確的論斷」)，但比字詞更重要的，是書寫方向。本篇閱讀材料結合了歷史、掌故，又用了不同的角度把將軍澳「前世」、「今生」的景象寫得仔細而「豐滿」，配以結合想像與實物的比喻，使文章多姿多樣，卻有條不紊，最終更有對社會的感慨與自身的唏噓，實是寫景抒情的範本，值得同學細味。
■作者簡介
秀實，原名梁新榮，祖籍廣東番禺。任香港詩歌協會會長、散文詩創造社社長、小說學會會長。出版著作包括詩集《假如你坐在對面》、散文集《星夜》、散文詩集《秋扇》、 小說集《蝴蝶不造夢》、文學評論集《片紙談詩》等。
文：顧問老師唯風
圖：資料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