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事件發生後,身體受傷流血,我們懂得要急救治療,讓傷口復元; 心理上的受傷呢?應要如何處理?
災難後需要心理急救(psychological first aid)的概念,近年經常有專家提倡。而在人際網絡很緊密的工作間, 有災難事故後心理支援的危急應變機制, 更可說是未雨綢繆,這亦是南丫島海難事故帶給我們的啟示。
撰文:謝慧心
攝影:謝浩然
部分圖片: Getty images、明報資料室
一次員工活動,演變為南丫島撞船海難,造成三十九人死亡,多人受傷。事件發生當晚,電視直播着拯救過程,凌晨過後,當熒幕的滾動資訊首次顯示最少八人死亡,相信令不少守在電視旁憂心的市民,也為死傷者和他們的親屬感到哀傷。
香港過去經歷過多次大型災難事件,也汲取了許多善後的經驗。這次,香港紅十字會與肇事的港燈公司商討後,於事發後首個工作天,聯同香港心理學會臨牀心理學組危急事故小組及基督教家庭服務中心,派出三位臨牀心理學家、五位輔導員及十位資深心理急救員,在港燈南丫島、鴨脷洲、北角及灣仔四個辦公地點,舉行心理支援分享會,合共有205名港燈員工出席。分享會分兩部分,包括心理教育講座,講解危急事故發生後,自己或同事可能出現的心理或情緒反應;另是以小組形式,分享如何學習面對及互相支持,以及在什麼情況下,需考慮尋求專業的輔導服務。有出席的員工表示,雖然不是親身經歷撞船事故,但仍希望學習支援受影響同事的方法,及如何對他們表達關心。香港紅十字會副秘書長蘇婉嫻補充,若在稍後的日子,同事的情緒反應開始出現,亦可隨時與他們聯絡,尋求心理支援服務。
三層心理急救
香港心理學會臨牀心理學組危急事故小組召集人胡潔瑩指,香港過往發生多次大型事故,由二十年前的蘭桂坊人踩人事件、嘉利大火,到近年的馬頭圍塌樓、馬尼拉人質事件等,令本地的災難後心理支援服務不斷改良、演變。1993年元旦發生的蘭桂坊事件,是香港首次提供災難後心理支援服務,當年專業看法都認為災難事故後「人人都會睡不着、都可能有創傷後壓力症,人人都需要專業人士的介入輔導,這其實是抄自嚴重創傷後壓力症(PTSD)的治療方法。」當中最常用的包括曝露療法──透過回顧事發經過,處理當事人揮之不去的回憶或情緒反應等,但過程卻可能引起當事人的不安。
胡潔瑩指,這曾經是處理災難後心理創傷的「國際標準」,但經過近二十多年的心理研究,這種看法已漸漸淘汰。現時會採用「三角模式」,按當事人受影響的程度分為三級,有不同程度的處理方法:
第一層:會出現一般的心理情緒反應,但經支援後可自然復元,形式包括身邊親友的關心聆聽,或透過專業的心理支援熱線,由受訓的「心理急救員」作初步的支援與安撫等。
第二層:有較多的情緒反應,可透過不同種類的支援如熱線,轉介臨牀心理學家作初步評估,若非嚴重情緒病狀態,可先接受心理教育,教導如何應付困擾,增加他們的「自癒」能力。
第三層:若經評估有情緒病狀態,需要接受進一步跟進,需要接受相關的心理輔導及治療。
可「自癒」的心靈創傷
經歷創傷事件後,大部分人都可以自然復元,胡潔瑩的比喻是割傷手,只要保持傷口清潔便會痊癒,未必要看醫生;心理學上稱之為把災難後的心理反應正常化(normalization)。為什麼這點很重要?
「若經歷事件或看電視後,幾天睡不好,或會懷疑自己是否『黐線』,事實上在心理支援熱線中,許多人都在問這點。」當人擔心自己「黐線」時,除了更緊張敏感,還衍生另一情緒表現:「即使想跟人講也會怕了,因為不想被別人知(自己受困擾)。」胡潔瑩說。事實上,據外國的心理研究所指,災難過後,大約10-30%的倖存者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創傷後壓力症,但大部分人都會在一年內不藥而癒。而在出現症狀的倖存者中,約有三分一會演變為長期問題。
把情緒反應「正常化」,更能安撫不安感。胡潔瑩指,曾有一段時間,臨牀心理治療會使用氣氛較「煽情」的災難後解說會,讓當事人回憶事件、宣洩哀傷情緒,認為有安撫作用,但專家漸漸發現它反而引起另一種創傷效果:「五個人經歷一個災難,然後大家圍在一起講情緒、見過什麼。原本是良好意願,為了整合事情、表達互相支持。但我本來沒看到你看到的事,情緒本來也沒那麼激動,但透過你所講的,我變得好像間接看到一樣。」雖然大部分參加過這些解說會的人,都表示有紓緩的感覺,但她提醒,也有小部分人事後困擾增加。
從災難回到日常
現時歐美國家許多權威的專業團體,包括國際創傷心理研究會(International Society of Traumatic Stress)、美國國家兒童創傷壓力網絡(National Child Traumatic Stress Network)等的專業指引,已建議盡量避免做單次、挑起情緒的災難後解說會。不過,他們仍會把受災者聚在一起,但談的卻是理性的事情,「主要是講解如何幫助情緒自然痊癒,不是特別的治療方法,而是事後的生活(life)如何安排。如在這段期間更要保持生活健康,留意飲食、作息定時、做運動、與人傾談等等。」
聽來恍如common sense,但胡潔瑩指,就如急救首要是清潔一樣,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心裏不舒服,有些人容易飲酒、食煙,這是壓力下常見的行為,而未必有助減壓。如飲酒,有人認為可睡得好一點,其實睡醒後,始終不refresh。」
工作間的未雨綢繆
隨着心理健康教育的推廣,近年社會更關注災難事件帶來的心理影響。許多學校已有危機事故應變計劃,胡潔瑩指,公司、企業亦應有此種意識,未雨綢繆。而處理關乎人命安危事故的方法,可以借鏡心理支援的模式:
評估受影響人士:跟事件距離愈近愈受影響,如傷者本身,或死者的家人;其次是與當事人一起工作或認識的人;還有目擊者,包括在事發時曾經幫忙的人,如保安員等等。
評估即時、短期、中期影響:包括資訊提供,即時的包括傷亡數字;到事件中期,人會開始問「為什麼」,此時可按已掌握的資料,以適當途徑發放;另要考慮避免事情再發生的補救措施,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應對方法:包括各種的心理支援,或是儀式如設立「追思閣」等,以加強同事間的社交網絡(social networking),以作互相支持。
跟進渠道:平日要建立渠道,若發現同事出現其他需要,可作相應的轉介。
靜下來的辦公室
要評估哪些人士較受事件影響,需要考慮多方面的因素,除了本身與事件距離有多近,還包括當事人過往有否精神病史? 曾否經歷同類事件(multiple trauma)?至於當事人表現出來的情緒反應,胡潔瑩指,愈強烈未必代表愈有問題,尤其事發後首數天較難判斷,「不是不理會他們,而是不會草率判定為創傷後壓力症,因那可能只是正常的哀傷反應。」她提醒,事後的大型解說會「是不能找出誰人有心理病」。「你以為哭得厲害便有創傷後壓力症?也許沒哭那個才是。即時懂得哭,可能才是正常。」
畢竟成年人的情緒反應,未必都如孩子般直接。胡潔瑩指,在大事件發生後,有些人會靜了下來,有些人卻可能更嘈吵,沒有「一定」的反應。「靜了,可能是大家心情不好;也有些人說話更多,原來大家在找有否自己認識的人受影響,多了討論報道。」任何氣氛的變化,只須找出原因,不用大驚小怪,或感到人人都靜下來「我講嘢咪好唔啱?」,「因為那都是你的正常反應。」她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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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支援於第一現場
心理支援除了事後的輔導,其實早於拯救的第一現場,已是介入的時機。原因是有些災難的發生過程很漫長,如馬頭圍塌樓;另是現時的拯救設分級制,一些被救出而傷勢不重的傷者,會被編排在現場的「綠區」等候處理,其時若有第一時間的心理輔導與陪伴,有助安撫情緒。
在這類環境下的心理支援亦包括尋親資訊,現時紅十字會在181個國家設分會,在外地發生的災難,該會可代為透過國際網絡了解受災者在當地身在哪間醫院、或是死亡名單,紓緩親屬到災難現場為家人音訊而奔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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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急救員 培訓十八小時
心理支援除了包括各方的專家,義工的角色同樣重要,但蘇婉嫻與胡潔瑩均提醒熱心市民,必須經過正確的培訓,才適宜成為「心理急救員」。例如現時香港紅十字會為義工設立的「心理支援隊」訓練,全長達十八小時、並且需要參加實習(包括機場空難事故/本地災難事故演練等)。蘇婉嫻建議企業為員工提供此類專業的心理培訓課程,除了作為員工福利,也可為公司未雨綢繆,應付突發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