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精神科教授。可能受水瓶座影響,熱愛改革,矢志做倡導者。十多年來,由診治病人至「醫社會」,至今無悔。 (mpwsinglee@omghk.com)
走過一段段如詩如畫的生命光景,再從《生命樹》踏回喧嘩的現實。朋友滿臉歉疚,「這套片又長又悶,像看國家地理雜誌的記錄片,我幾乎想中途離場呢。」
我搖搖頭微笑說:「這套戲幾好看啊。尤其是媽媽的兒子逝世,回應別人安慰『時間會撫平傷痛』時說,『我不想傷痛離開』,我很有同感啊!」
朋友無言,握一握我的手,離去前說:「萬事自有天意,節哀順變,接受它,過些新生活吧。」
唉。朋友還是不明白。女兒在生時,我深深愛着她;女兒逝世了,難道愛就一下子消失嗎?那些記憶會如海浪捲入腦海,叫思念頃刻洶湧而至,汩汩落淚。痛,彷彿是與另一個世界的女兒之間的唯一尚存連繫,也呈現我對她的渴求。唯有痛的時候,才最接近女兒。那為什麼要節哀?
太傷心而誘發抑鬱症?
女兒逝世後,縱然傷痛及思念經常湧現,也會如海浪退去,仍無礙我整理她的房間及雜物、選花、選相、選宗教儀式,逐項辦好喪禮。早上起來,如常梳洗上班,工作效率一點也沒減慢。忙碌一天下來,回家煮飯、洗衣服,喝杯暖牛奶徐徐睡去。
哪一件事沒做好?
的確,減少了與朋友見面。因為不用與別人交談的時間,我可以有空間靜靜地回憶與女兒共度的點點滴滴,然後慢慢沉澱下來,轉化另一種方法延續我與女兒的愛。我知道,不久的將來,生活又活躍起來,可能再不會有與現在同樣的狀態。就讓我沉寂一段日子吧。
哀傷不等於抑鬱症。偶然落淚不同於抑鬱症患者幾星期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情緒低落;平靜地辦事不同於患者連自理都做不到;有目的有期限之獨處不同於患者幾乎失去全部社交動力及信心;想起死亡亦思考到生存的意義不同於患者只想到自殺;逝去帶來活得更好的動力不同於患者幾乎所有生活層面都倒塌。
落淚不代表我不再堅強,女兒的死也沒有令我患上抑鬱症。我只是思念她,渴望可以再見她,我只是有時想哭,我只是想留住心裏的傷痛,可不可以?